父亲（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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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轻的时候在当地也算是风云人物，走南闯北，白手起家，不依靠任何关系和门路，硬是凭着自己的聪明能干一步一步走到事业的顶峰。

他一直都记得父亲被任命为副镇长的那一天，父亲喝多了，躺在自家小院儿的竹床上，把他叫到身边，说：“娃，爸提副镇长了，爸提副镇长了，嘿嘿，嘿嘿……”，那一刻，父亲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是高大的、威武的。

很多家庭都是慈母严父，在他们家却是慈父严母。

父亲年轻的时候忙着干工作，对这个家疏于照顾，母亲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又要忙工作，又要忙家务，母亲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他是家里的老大，母亲常常指派他干这干那，干不好了，母亲不是骂一顿就是伸手一巴掌，父亲经常为了母亲骂他打他和母亲起争执，每次父亲都护着他，因为有父亲的疼爱，他少受母亲许多的责骂。

父亲从来没有骂过他，更没有打过他。上初二那一年，他已经知道要面子了，母亲又因为一点儿小事责骂了他，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没敢跑远，在离家不远的小河桥底下躲了大半天。

天黑了，父亲打着手电筒到处找他，他能听见父亲一声声焦急地呼喊，又憋了一个钟头，他实在憋不住了，从桥底下出来，撵上父亲，叫了一声“爸”。

父亲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父亲看到他，大概是气急了，把巴掌扬得老高老高，他以为父亲这次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一顿，但是没有，父亲只是扬了扬手，又慢慢放下了，“嗨”了一声，说：“娃，以后咱可不兴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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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却添了许多毛病，诸如酗酒，从刚退休时候的每天三、四两，到五、六两，发展到现在每天七、八两，中午喝，晚上喝，甚至有时候睡觉前也要喝；诸如吸烟，以前父亲是不吸烟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吸烟了，并且吸得越来越厉害，很快发展到一天一盒；诸如不修边幅、不讲卫生，在家里随处吐痰、乱扔衣服和杂物；又比如自负，喝多了酒的父亲红头胀脸，经常敲着桌子，说：“想当年，老子……”，接下来就像开了闸的河水，滔滔不绝，把他以前的“丰功伟绩”一件一件搬出来，一件一件再晒晒，听得全家人耳朵里都起茧子了。

眼见着父亲把自己的身体糟蹋的大不如以前了，他和妻子劝了好多次，但父亲不听，父亲说：“我都70多岁的人了，还能再活几天，就这么点儿爱好了，你们谁也不要管。”

退了休的父亲和母亲在家里无所事事，吵架成了家常便饭。吵完了，母亲坐车从乡下跑到他家里哭诉，“今天，你爸……”。

随着父亲和母亲吵架的不断升级，母亲的哭诉也越来越频繁。起初，他劝，妻子也劝，但父亲和母亲并没有把他们的劝说放在心上，反而把吵架当成了生活的常态。慢慢的，他和妻子的耐心被消磨殆尽，母亲的哭诉就像给他带了一顶“金箍咒”，扰得他心烦意乱，母亲再哭诉，他说：“那咋办，妈，要不我去把我爸打一顿！”母亲便不再吭声，母亲回去后，他要好长时间心里都不痛快。

母亲去帮小妹妹家照看孩子，没人给父亲做饭了，他把父亲接到家里，父亲延续了他在老家的生活状态，继续酗酒、吸烟，继续邋遢、自负。每天下班回家，一开门，一股酒臭扑面而来，沙发旁边、餐桌上，到处是烟头，客厅、客房到处是父亲的衣服和杂物，妻子收拾了又收拾。

渐渐地，妻子的意见越来越大，睡觉前总要和他唠叨抱怨半小时以上。妻子不好意思和父亲开口，让他说说父亲。他也不敢往深里说，就轻描淡写和父亲谈了一次，父亲就表现出很受伤的样子，接下来会好上一、两天，不过从第三天开始，父亲依旧会回到原来的状态，让他很无奈。

母亲的哭诉、妻子的唠叨，还有父亲的种种“不良”行为，让他不胜其烦，他从内心深处对父亲产生了一些嫌恶，和父亲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免就强硬了些，态度也不十分恭敬了，私心里甚至希望父亲以后都不要住到他家里才好。

父亲明明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父亲很伤心，等母亲从小妹家一回去，父亲就跟着回家了。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父亲节快要到了，在外地上大一的闺女给他寄来一张明信片和一件T恤衫作为父亲节的礼物，闺女还给他打了电话，祝他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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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闺女的礼物和电话，他感动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被妻子笑话了好大一会儿，唉，怎么能不感动呢，这是闺女第一次送他礼物啊！

想想闺女小时候，他多少次扛着闺女出去游玩，被闺女尿了一身又一身；多少次被闺女当马骑，累到腰都快折了，多少次接送闺女上学、上补习班，寒冬酷暑，车子骑坏了几辆……，唉，真是说不完道不尽啊。

他照顾闺女，从来没想过要闺女的回报，但是闺女大了，懂事了，知道感恩了，他是既心酸又幸福啊！

晚上上QQ的时候，看到好几个群里转的有关父亲节的信息，言语煽情，要放在平时，他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现在，因为收到了闺女的礼物，他也跟着感动了一把，感慨了一把。正感慨着，闺女的电话又来了，闺女说：“……，爸，明天不要忘了给我爷爷也打个电话哦，明天是你的节日，也是我爷爷的节日哦！”

他忽然就想起了他的父亲，父亲回家后，他还没有跟父亲通过电话。父亲走的时候，他知道父亲不是很高兴，但他只顾着憧憬、向往父亲来之前那种安静、温馨的家庭生活，对父亲的离开还有些小小的窃喜，从来没有去想过受到冷遇的父亲会不会难过，也没有去体会父亲的感受与心情。

这一刻，他把他放到父亲的位子上想一想，他突然感到了悲伤。

父亲老了，老了的父亲肯定会有“英雄迟暮”的伤感，老了的父亲肯定会有对生命将尽的惶恐，他和母亲的争吵也许是在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还活着。父亲这样那样的毛病也许是对“老”的一种无奈与拼争。人们都说：“老还小，老还小”，人老了，总想要摆脱世俗的束缚与枷锁，总想要回到孩童时代，希望过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率真随性的生活。

父亲，老了的父亲，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才改变了他的生活状态。

他仔细想了想，父亲有这样的改变，某种程度上他也有责任。父亲退休后曾经一度很失落，父亲又没有别的喜好，也没有别的娱乐方式，沾染上烟酒就不足为奇了。父亲是用酗酒和吸烟打发那些无聊的空闲时间和掩盖精神上的空虚。

如果，当初，他能想明白这些，帮助父亲寻找适合的娱乐活动和消遣方法，父亲不会走入这样一种不健康的生活。

好在，他觉悟得还不算太晚，他还有机会去改变父亲，帮助父亲走出来，他想，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给父亲打一个电话，而是需要回去和父亲彻彻底底长谈一次，他要像父亲以前疼爱、包容他一样去关爱、照顾父亲。

人在做，天在看，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与良知，不能让闺女小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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