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每日两首中外现代诗—博·卡佩兰/杨黎

当夏天倾泻了它的雨水

博·卡佩兰(芬兰)

当夏天倾泻了它的雨水,有如叶子

和叶子纷纷落下，九月来临，

我看见一只鸟在我的头上翱翔，

居住在大地上的我的影子，

它自己的无言歌预示着十月将临。

北岛 译

读者往往可以从一首诗中感受到作者的情思闪现，却依然无法把握诗歌的整体寄托。 其实，有时候诗人自己也没有在意到底有没有一种整体寄托, 写诗只是瞬间的情思喷涌。读这样的诗需要读者具有更丰富的审美经验, 更广阔的想象力。博·卡佩兰的这首诗, 写到了三个意象: 夏天的雨水, 翱翔的飞鸟和我的影子。

他想通过这三个富有动感的意象 (诗中的影子也是在变动的) 来呈现时令的更替，生命的流转。

当夏天的雨水像一片片叶子一样纷纷飞落时, 九月就来临了。雨水在不知不觉中掩饰季节的转换。飞鸟也在向着新的季节飞去。我的影子留在大地上，在无言的沉默中，预示着十月也将降临。

中国诗歌习惯于通过月之圆缺，通过解冻的冰封与聒噪的蝉鸣来暗示时间的流变，空间的转换。

诗人博·卡佩兰却通过雨水，通过飞鸟，通过仿佛是一层不变的影子呈现出人生的变幻，创造出不断转换的空间感。

本诗通过雨水和飞鸟两个动感的意象，暗示、触发、强化后面影子的含义，使人从人生整个发展旅程的角度, 领悟到影子的变动也像季节一样在无知无觉中悄悄更替。

这首诗语言洗练，节奏和谐，结构完整，层层推进，清晰而简洁。

有一匹马

杨黎

从我的窗外经过

当时我正好站在窗前

看着它紫红的身子

从远处奔驰而来

我先是一惊

继而微微的笑了

这东西

我已好久没有见过

那温柔而又刚劲的节奏

哒哒哒的

过去了好久都还清楚地响看

当时正是傍晚

我窗外的小路上

一个人也没有

这一匹马有什么意义?习惯于想从诗中获得某种教诲的读者可能会这样发问。这匹马没有它以外的意义，它自身就构成一种意义——存在的意义。自然事物被诗人从平凡的生活场景中提升出来，成为一种结构，一种关系，一种形体，这就足够了。

美国诗人威·威廉斯有一首耐人寻味的小诗《红色手推车》。全诗只有八行:

那么多东西

依仗

一辆红色

手推车

雨水淋得它

晶亮

旁边是一群

白鸡

这首诗将平凡的事物经过一种秩序排列进入诗中 (红色的手推车——晶莹的雨滴——洁白的鸡群)，三个物象，三种色彩，三种线条，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诗歌表达了什么？郑敏说它几乎不传达什么思想和意义。西川也说过，诗歌可以纯粹出于直觉和喜悦，什么都不暗示，什么都不象征，什么都不表达。诗歌的空白之处就是读者想象的开始。杨黎这首诗的可贵之处，在于对平凡事物的重新发现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傍晚时分，小路上没有一人。诗人站在窗口，看到一匹紫红色的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它一闪即逝，温柔而刚劲的蹄声好久还清楚地响着。这匹神奇的马代表什么? 它只代表自身。它的颜色，它奔跑的形态,它发出的哒哒的声音，特别是它从窗前一闪而过的速度，都是 “我已好久没有见过” 的。美的突发性和易逝性宣告了它的价值。那 “哒哒哒的/过去了好久都还清楚地响着” 的声音，既是马蹄声，更是诗人因惊喜而发出的心跳的声音。但可贵的是，诗人并没有站出来发表一通赞叹，他只 “一惊”“一笑”，其余的全都交给读者去回味。于是，那匹紫红身子的马就摆脱了诗人，在你视野里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