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火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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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提追赶那只火狐狸，已经整整一天了。

那是一只有着一身漂亮的火红色皮毛的母狐狸。而布拉提追赶它正是为了获得那一张珍贵的火狐皮。

两年前，布拉提举行“银奶洗手宴”的时候曾经宣布，他再也不操起那杆跟了他三十年的猎枪，

而且还发了誓：“只要再操起那杆枪，就把它砸了！”布拉提可是一个能把猎物打个眼对穿的优秀猎人！并且还是一名养的牛羊数不过来的牧人。可他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誓言，冒着毁枪的危险（毁掉了枪也就意味着他大半辈子狩猎英名的毁灭），而去捕获那么一张火狐的皮呢?

他的儿子拉吉因为被人走了后门挤掉了名额，而没能进入高中，但那所中学的校长洛依私下表示，假若布拉提能给他弄一张火狐皮的话，那么拉吉上高中的问题就好办了。

布拉提是多么地爱他的儿子啊。他就知道养马养羊，钱从来都数不清。每次内地的或是本地大城市的一些生意人拿一些小玩艺，如玻璃弹儿、项链啦，就可以换走他的牛羊。但他却并没有感到吃亏，相反倒挺高兴。而且布拉提买卖牲畜时都是看一叠钱的厚度大小来决定生意的合算与不合算的——他只认多。

自从儿子上学以来，布拉提才知道了自己的愚味和无知。为了对得起塔林娜娅——拉吉死去的母亲——自己心爱的妻子，他也要让儿子继续去上学，从而摆脱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贫困。

这时，他正趴在一丛红柳之后，紧紧地盯着左侧那只漂亮的火狐的一举一动。火狐正在掏挖着一丛骆驼刺下的沙鼠洞。只见它飞快地用前爪往外扒着沙土，期待着能捕到它渴望得到的东西。然而这个被称为很狡猾很聪明的狐狸没有料到，有一个它认为最危险的敌人，正暗中监视着它，以求得它那张只有它停止了心跳才能被人夺到的美丽的皮毛……

他为什么不开枪呢？他在寻找机会。因为火狐狸是非常罕见，因而也就格外的珍贵。只有把火狐打个眼对穿—子弹从一只眼进从另一支眼出，狐皮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然而这个机会是多么的难寻啊！布拉提就这样等待着令他无比快乐的时刻的到来……

……火狐也丽做了妈妈啦！这是它平生感到最快慰和有意义的事儿啦。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它的丈夫毛瑟在孩子降生十天后，便被一个人开枪打死了，从此也丽便担起了丈夫的责任——去寻找食物。它既要像父亲一样地严厉管教孩子们，又要以温柔的母爱来温暖孩子们，使之尽快地成长。

值得它高兴的是，几个孩子长得都很结实，一个个食欲很旺盛，使得也丽不得不跑远路到沙鼠多的地方寻觅食物，因而它也就不自觉地进入了它们狐类划定的危险区。

这时也丽已经刨开了沙鼠窝。好家伙！有十几只硕大肥圆的沙鼠！也丽欢叫起来，用闪电般的速度，把它们一一击毙。然后叼起它们的尾巴，轻快地炫耀般地抖动着火红的美丽的毛皮，准备登上归程。

就在此时，它那双机灵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异常的响动，它立刻意识到了身旁巨大危险的存在。它本能地倏然往下一趴，而同时，一粒子弹带着呼啸，擦着它的头顶而过。也丽蓦地打了个滚，撒开腿便奔逃而去……

……刚才布拉提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然而，这只火狐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愚笨，它非常聪明机智地躲过了那致命一击，这使布拉提非常懊恼。他捋了络腮胡子，提起那杆老枪循着沙地上非常清晰的脚印追去……这个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太阳残暴地折磨和踩躏着大漠，似乎大漠欠了他无数的债务。新月形的沙丘一座接一座，连成一片无际的莽莽沙海。偶而有一阵干枯的风吹过，才把那些要死不活、蔫溜溜的铃铛草、沙棘什么的推得摇几摇。远处的热风流溢着，颤动着，继而扩展，扩展，扩展成苍茫的死一般的寂寥……

……几个小时的追踪，使布拉提心焦气躁。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被人们称为死亡地带的沙漠的腹地。这是他没料到的。猛然间他感到肚子一阵剧痛，立刻明白了这是饥饿造成的。于是他赶紧趴在一片枯草上，从背袋中掏出一块干粮，用力地嚼了起来，嚼得很响。几分钟后，他的肠胃首先感到了充实，一股股活力也登时从肠胃中涌向每一条汗孔，涌进每一条血管。

那只火狐又能跑到哪里了呢？他望着也丽留下的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脚印发呆着。

又休息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了焦渴难当，慌忙中摸遍全身，才发觉水袋早已空了。猛然他又醒悟：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他已不知不觉地走向死亡，而这却是他自找的。

如果趁现在循着踪迹返程的话，一定可以解脱大漠无情的宣判。但假若突然起了沙暴的话，那么这一切又仅仅只是幻想。

是追还是归？他问自己。这对于自己来说可是个生死存亡的关键啊！他想踏上返程。然而儿子拉吉那张焦虑的哀求似的面容立刻浮现在眼前。终于，他决定：追下去！一定要得到那张能改变他们家的命运的毛皮！

……也丽跑得累极了。它纳闷，怎么自己跑多远，不久身后就响起了敌人匆匆而来的充满着恐怖与敌意的脚步声呢？它感到了死神正向它狰狞地笑。其实死倒没什么，它想，可那四个可爱的小宝宝，谁来照顾它们呢？它心焦如火，真想立刻“飞”到孩子们身旁，看看半上午它们是不是都饿坏了。可是它又不敢那样做。因为他不停地追赶着它的敌人的脚步声告诉它，如果那样做了，将会导致不堪想象的后果！它不敢再想下去。

这会儿它才感到了饥渴难忍。当它翻过一个小沙包时，沙包下赫然生着一大丛沙棘，缀满了红色的浆果，然而也丽感兴趣的不是浆果，而是沙棘下的洞穴内的沙鼠。

它悄悄到了洞口，立刻用爪子刨了起来。突然一个活物窜了出来，它飞快地捕获对方，才发觉猎物不过是一只它平常最讨厌的血蜥蜴。然而求生的本能促使它必须吃掉那东西。于是它竭力忍着那血腥味的冲击吃了一些蜥蜴的肉，这才感到了体内能量的复苏。因而它也就有信心来摆脱敌人的要命的追踪了。它是多么地热爱这片土地，多么地爱它的孩子们啊！

当它休息了片刻，那令它恐惧的脚步声又追踪而至。于是也丽起身继续向远方——苍茫的大漠腹地奔去…………布拉提气喘呼呼地追了上来。他觉得渴极了，似乎自己的生命正一丝一丝地被太阳那焦灼的光芒抽走。

突然，他的视线触到了那丛沙棘上缀着的亮闪闪的浆果，高兴坏了，一个蹦子跳到跟前，抓起大口吃起来。红色的浓浓的果汁沾满了他的胡子，溅上了他那张古铜色的脸膛。少时，他感到沁人心脾的凉意正从每一个毛孔释放出来，追赶中的焦虑和饥渴立刻被惬意代替了。吃饱了浆果，他倚着棘丛，准备小憩一会儿，但一眼瞥见了那只翻着血色烂肉、散发着腥臭的蜥蜴，猛然感到了恶心，“哇”地一声，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吐过之后，他埋住死蜥蜴，又吃起浆果来。为了生存！

还得追下去吗？得追多久？能追上吗？他一时又怀疑起自己来。但对未来的希望太大了，他又一次打消了返程的想法。之后，他又追了下去……

……也丽这时感到了非常的焦虑和不安。而离开了自己的孩子，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放心不下的。也丽的右眼皮老是跳，跳，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它害怕起来，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要从风箱似的胸脯中跳出来似的。得回家看看！得回家看看！

由于有了这个信念的驱使，也丽箭一般地奔向了自己的家。而它却忘记了此行对它来说意味着什么。它心中只是在呼唤：孩子！我的孩子！

……终于望见那一大片红柳了！也丽非常激动。它快速地跑到了近前，忽然，一群黑鸟从红柳丛中惊惶地飞走。猛然间也丽察觉：不好！

它飞快地跳进柳丛。眼前的景象使它呆住了：四个孩子直挺挺地死去了。它们的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在期待和憧憬着美味和母亲温柔的爱。而它们的眼晴都被鸟儿啄去了！

泪水。泪水！泪水立刻挂满了它的脸，浸透了它的心。

这个打击，是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难以承受的。

该恨谁呢？谁是凶手？是那个敌人——布拉提？不，不。他只是要我，而不是去杀我的孩子们。是我自己！是我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舍弃了它们的！我苦命的孩子们啊……

然而，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也丽猛然愤怒地转过脸，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那个从沙丘后一点一点探出身子的黑影，一面想着：我要报仇！来吧：我什么都不怕！

但随着布拉提的靠近，也丽这种想法也立刻萎缩了。求生的欲望又在它心头油然而生。而求生，则是地球上所有动物的本能！

它依恋地望了一眼死去的孩子们，才隐入旁边的密丛中。它要看看对它的逼迫将会到什么程度！

……布拉提又追了上来。他瞧见了这片红柳丛。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拉开大步，快速跳进红柳丛。

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并不象想象的那么美好，他也呆住了——片刻之后，他掉下了泪。人也是动物。他有爱自己后代的天性。何况布拉提是为了自己的后代而扼杀了别的生物的后代生存的权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罪责！

当他凝立于苍茫之中独自忏悔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响动。他慌忙转过身来——这才发现火狐也丽——自己追捕已久的猎物，正饱噙着泪水，用极怨毒的目光盯着他，并且一步一步地无畏地向他逼来！

布拉提一下子便将枪取了下来，瞒准了也丽。枪上的准星告诉了他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奇迹。他惊喜地想，这难道是天赐的吗？

但是当他正要扣动板机的一霎那，一种怜悯，或者说是一种由慈爱、宽容以及人类许多最美好的天性混合的感情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一瞬间觉得，难道自己间接地杀死了火狐的四个孩子，还要去杀死孤苦伶仃的小火狐的母亲吗？

他有些迟疑了，猎枪的枪口渐渐在低垂……双方以包含着无比复杂的感情的目光互相凝视着！

然而这个时候，突然远方大漠之中，一个大大的棒槌似的沙柱立了起来——那是龙卷风沙暴！眼见那龙卷风沙暴带着摧毁一切的架势，向这儿扑来，并且，它们的先锋队——一些小风儿已经开始掀动这儿的沙土了！

人兽依然对视着！这两个生灵啊！

布拉提发现了那龙卷风沙暴，不禁猛地一跺脚，大吼了一声：“快走！”随即便俯下身子，把四支小火狐一只只摆好，又颤抖着从四周的红柳丛中折了一些级着淡粉色小花的枝条，轻轻地将它们的尸身覆盖，然后用力推动沙土，把它们掩埋了。于是这个世界上又多出了一座小小的饱浸着泪水的坟莹，一个归宿，一个象征生命完结的句号。

而当他再次转过身时，见也丽已经不在了。布拉提急忙向安全的地方奔去……

风以迅疾的速度扑到。幸亏，沙暴的中心并不经过此地带，否则，一切不堪设想。眼见浊浪排空，那势头，似乎要把一切吞灭！布拉提眯着眼睛，背向风沙之来势，艰难地向安全处奔走……风沙好几次都推倒了他，把他埋起来……但他又站起来，继续与风沙搏斗……

为了生存！布拉提心中喊着：我不能死！我还有儿子！

我还有儿子！

夜。一切归于寂静。沙暴又一次精心策划的暴动彻底地宣告破产。就象邪恶永远都不能战胜正义与真理一样。现在它们现了原形：一个个没有脊梁地软软地趴在了那儿。也许，它们仍死心塌地地等待着狂风——那个暴虐的灵魂附体而继续向生命们宣战吗？虽然等待着它们的依然是失败的。

月亮阴冷地拉下了面纱，发泄着莫名的愤懑。在整个苍白、寂寥的夜中，世界被涂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死寂。冷漠。也许这就是宇宙的原样么?

也丽逃脱了这一场灾难。它从一片胡杨林中走了出来。它迷路了。

当它环视了一圈之后，清楚地发现，离它四十米处的高坡上，有一个黑影伏在那里。经过判断，它明白，那是它的敌人——布拉提。他死了吗？为什么他不动弹呢?

也丽想走过去看看。但它又害怕敌人是在装象。终于，许是一切生物所共同具有的好奇心的驱使，也丽走到了布拉提的身旁。

布拉提没有死，他只是暂时的昏迷。肯定是缺少水！也丽想。那个小湖离这儿至少也有一百多米。救不救他?也丽犹豫着……它想起了刚才那渐渐低垂的枪口，想起了他掩埋小火狐尸体的情景。它终于决定搭救布拉提了。

也丽这才发觉它们正处于一个大沙丘之顶，而沙丘的底下，就是那个小湖，因此也丽不会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将布拉提沿斜坡拖下去。

于是也丽迅速地行动起来……终于，当也丽几乎是费尽了全身力气，把布拉提拖到了湖边，并且将布拉提的半个脸浸在水里，来让他吸取必要的水份。尔后，才躲进了旁边的一大片胡杨林中，期待着黎明的到来……

……布拉提渐渐醒了。他的嘴唇动了几下，触到了一阵甜润。他把眼晴睁开一条缝时，猛然发现自己躲在水边。于是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顿牛饮之后，他翻过身来，而呈献在他面前的景象又一次使他呆住了！

这时候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四周是一片血红的苍茫和寂寥。也丽——那只母火狐正对着刚升起的太阳，象朝圣似地，亢奋并且愤怒地带着无限怨艾地长嗥着。拖长的声调在半空中嗡然轰鸣和回响。那声音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郁积了久的愤懑，又象是在倾诉着狐类多少世纪以来所受到的种种磨难和坎坷的忧伤……太阳也仿佛听懂了它的话语，用血一样的光芒，把这个沉寂的大漠抹上了一层血淋淋的恐怖……

顿时，一种恐惧和寂寞在布拉提心中漫延开来。他感到了惶恐、焦虑和不安，一种原始的沉重而积淀下来的痛苦重新在他心头涌出……这时，他又想起了儿子那种企望的眼神，猛地，他从身上取下枪，这时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呼”地一声，对面的一个美丽的影子倒下去了。顿时惶恐和不安也立时消失。布拉提无比兴奋地跳了起来，但又跌例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我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我记得清清楚楚，倒下去时是在一片沙地中啊？

当他的视线扫到了从对面那个大沙丘上拖下来的痕迹，呆了半晌，终于明白了——是火狐也丽救了他的命？是也丽把他从死亡的臂弯里拽了出来！

他发疯似地吼了一声，慌乱地跌撞着跑到了也丽倒下去的地方，一把抱起了也丽。但那个漂亮的眼对穿却告诉了他这个悲惨的结局。他大声地诅咒着自己的枪法！然而一切都晚了！

茫然？惆怅？痛苦？他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之后，他把也丽的尸体连同那只猎枪放在一起，用胡杨枯枝燃起了一堆火……

忽然，随着烟柱的升腾，一大群阿库洛鸟飞了起来，围绕着这被太阳涂上了血色的孤烟，长久地哀鸣着，声调凄厉而苍茫，古朴而悠远……袅袅上升的垂直的烟柱似乎是在默哀，又似乎是一个浸满了鲜血的巨大的感叹号，宣示着一个循环的中断。

太阳的目光依然惨淡、血红。光束把布拉提凝固的身影一点点地缩短，缩短，成为了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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