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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汲海: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

2023-5-27 17:03| 发布者: zxw88| 查看: 126| 评论: 0

摘要: 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文/汲海父亲去世后,日子便一天天堆积起来,一直垒加到三年的边沿。母亲忙着日日夜夜地叠着元宝,见了我和弟弟妹妹就念叨:“你爹走了快三年啦,到时多烧点纸钱,别让他在那间再受罪。”声音不大

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

文/汲海

青未了|汲海: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

父亲去世后,日子便一天天堆积起来,一直垒加到三年的边沿。母亲忙着日日夜夜地叠着元宝,见了我和弟弟妹妹就念叨:“你爹走了快三年啦,到时多烧点纸钱,别让他在那间再受罪。”声音不大,却如络铁般烫着我。细嫩的情感早已被跌跌撞撞的生活打磨的粗粝迟钝,可一碰到父亲二字,仍如刃划皮肉,鲜血汩汩地淌出。伫立在母亲居住的小院,我无法擦拭掉对父亲的记忆,生前的一幕幕就与眼前的日子连缀在了一起。

(一)

父亲的最后两年,我们姊妹六人轮流陪侍床前。儿女们绕在他身边,如共同用手掌合围起一盏夜间的灯烛,不致让风使其熄灭。老人家已不大说话,总是瞌睡,医生说是小脑萎缩的病状,多方用药也不见好。他的生活不能自理,一切由着孩子们照料。有时,睁开眼睛看大家,无神,呆滞,游离,却万般温润,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哎,我的记忆里,父亲可是一位个头不高、身体硬朗的汉子啊。岁月消蚀了他的肌肤,眨眼间,父亲走到了生命的边缘。老人家像耗尽电量的手电筒,发着微弱的光,一点点地幽暗下来。他的咀嚼功能下降,只能把鸡蛋、蔬菜、水果,粉碎成流食喂下。时常解不下大便,我们就用葫芦状的白色开塞露瓶插进他的魄门,把药水挤入体内,等药水生效,大便流出,端上盆子去接。既然上天把我们安排做他的儿女,是缘分,也是我们兄弟姊妹的幸运。伺候父亲的过程,当作了自己的修炼,大家都无怨无悔,做的耐心细致。我想,有儿女的陪伴,一生的辛苦兑现在了晚年,父亲心里应该是有些欣慰的。

我是踩着父亲的肩膀走出去的。十六岁考上高中那年,父亲用地排车拉上行李、粮食送我。四十多里的乡间土路,我们爷俩走了一上午。他弓着背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秋天里的日头还很凶猛,父亲的破衣卦贴着脊背,冒着热气。用力拉车时,膀子上的肩胛骨顶起皮肉,把粘在背上的湿衣拱的突起。我用力地往前推着,一边想:要好好读书,考上学,等挣了工资,决不再让他老人家吃苦受累。

对于父亲的好,其实这些年又有多少回报呢。我微薄的工资连自己的小家都捉襟见肘,更别说帮衬他了。这根愧疚的刺一直深深地扎在了心里好多年,至今仍难以拔出。工作二十多载,我真切地看到了父亲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由强壮到衰老的过程,对死亡这种遥不可及的距离,被父亲踉跄着一步步走近。由开始的言语缓慢迟钝,到行动的身不由己,再到后来的卧病在床。

三月的村庄,已挣脱冬季的桎梏,跌跌撞撞地走进春天的门槛。田野里的麦苗一片葱绿,路旁的树木抽出了新叶,一派蓬勃生发的气象。我们兄弟姊妹都相继成家立业,可父亲就像院子里的老槐树,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能量,在这个春天里显得那样苍老,勉强地挂着几片病歪歪的叶子。

七十二岁那年,父亲住进了医院。先是做疝气手术,接着是老年性痴呆的治疗。弟弟把父亲推往手术室时,走廊上,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肯松开。苍老的眼神用力地望着我,直到进入手术室都没挪掉。那是想让我在他手术时守在身边啊... 一辈子辛劳,一生坚韧,苍老的晚年,想在孩子身上靠一靠,获得一丝温热。父亲无助时对儿子依赖的眼神,永远地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我悔恨自己神经麻木与迟缓,没能在进入手术室时,及时用温婉的话语来抚平他的恐慌和无助。父亲可是从来没有做过手术的啊。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泛起缕缕的隐疼。

出院后,父亲明显苍老了,坐在院子里对着老槐树时常发呆。老槐树已没有了衣裳,裸露着干枯的肌肤,周身的疼痛已无法包裹。儿女们在他身边围绕,如穿行在树枝间的小鸟,试图为他遮风挡雨,遮挡黑夜的覆盖,但他的生命即将被狂风刮碎,上帝已站在了天堂的门前,忧郁地俯视着尘世里遭受病痛折磨的父亲。黑暗正慢慢靠近他。

父亲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倒头的那天晚上,我们兄弟姊妹没有震天动地的恸哭,悲伤已被分散在这些年伺候他的每一个日子里。一家人为他穿好了衣裳,父亲被停放在堂屋当门的灵床上。我一直默默地抓着他的手,感受着父亲的体温。村里年长者常说,人死后身体会变冷。于是,我就这样一直握着,握到了半夜。我不敢相信父亲真的会离开我们,以后就真的永远不能看到他。可父亲脸色蜡黄,双手僵硬冰凉,没有了一丝温热,再也没有睁开眼,没有一星言语。理智告诉我,上帝的大手已吱呀无情地关闭了我与父亲之间交流的通道。

夜半,屋外的苍穹抖露出青黛的颜色,像是在为老人家搭起了灵棚。满空里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努力地透过无边无际的夜色洒向静静的村庄,洒向父亲的院落。此刻,我心中的忧伤,化作片片羽毛,轻轻落下,和着眼眶里汩汩涌出的泪水,铺天盖地,奔向我最亲爱的父亲...

(二)

父亲去世的三年,也是我们一家悲伤发酵的三年。这悲伤无处可依,无处可达。

父亲有时也扑入我的梦里,没有一句叮嘱的话语,也没有一个轻抚的动作,只是远远地站着望我,望我过的日子,望我的小院,望我的脸。我试着走近他,与他说上几句温切的话,却被自己的哭喊声惊醒。我一身冷汗,披衣坐起,对着暗黑的夜长久地发呆。每一次的梦境中,父亲都吝啬到不给我说一句话的机会,再不像活着时对我和我的孩子那样关切。父亲已卸下了生命的责任。对在尘世里儿女们的生命,只是伏在天堂的窗口瞭望。我知道,父亲终究还是没能放下眼中的亲人。

父亲去世后,母亲仍居住在以前的老院子里。我们想让她换个环境,调适一下心情,劝她轮流到各家住住,她说什么也不肯。这里是他和父亲住了一辈子的地方,院子里盛着父亲走过的岁月时光。有父亲用过的家具,有父亲开出的小菜园,院子里到处充满着父亲的味道。这些,都是母亲心心念念牵挂的物景,她怎么会轻易离开啊。母亲二十岁的芳华上,迈进了我们这个穷苦的家,和父亲一起养育了我们姊妹六人。年轻时,父亲下地干活,母亲在家照顾他们年幼的儿女,补衣做饭,喂猪养羊;农忙时,父母亲一起在田地里收割庄稼。父亲装车,母亲拉车,烈日下汗流如雨,共同对抗着生活的艰难;年老了,夏天的夜晚,父亲在院里乘凉,母亲便拉一把竹椅,坐在身边,陪他说话。父亲困了,母亲也打起了盹。父亲离世,抽空了母亲的生活,像失去了桅杆的帆,生命也无从挂起,任凭风吹雨淋。失去了父亲的依靠,母亲有种输不起的失落。出殡那天,她对着父亲的棺木数落:你咋说走就走呀,不是说好一块走的吗,说话不算话呀。上午头上,父亲的棺木要被乡邻抬出,在老坟殡葬,我们兄弟姊妹扶灵柩哭送。母亲顶了一件红袄被邻居家嫂子搀扶着离开时,她伤心得已不能自持。我们一面哭着父亲,还担心着母亲的身体,那种撕扯,那种无助,每个人的心都是破碎的声音。从此,父亲奔向了天界,母亲留在了儿女们中间。

三年间,我们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节日,为父亲唱着挽歌,烧着纸钱。父亲的灵魂已冒出了绿芽,可活在世间亲人们的伤口还在张着,渗着鲜血,至今未能结痂。父亲三年,我们要用思念的绵密针线缝合住悲伤的创口,在父亲的坟前植下一棵松柏,用亲人的泪水,唤起它的成长,让它长得郁郁葱葱,惊天动地。我要跪在父亲的坟前对他说,我们之间的父子合同是没有期限的。这世间只有生离,没有死别,只不过是天上的人回天上了。终有一日,在另一个时空里,我们会再相见。亲人们永不分离。

父亲三年的祭日已听到了脚步声,母亲摸索着为父亲叠的元宝堆起东间的半个屋子,像一座小山,金光灿灿。我去母亲居住的小院看看,与母亲在院中走走。天空一片明丽,空气也极是清爽。菜园里油绿绿的,小葱青翠,列队成行。香菜进入了中年,苦菜、小油菜、油麦菜匍匐于地,竹竿架上的黄瓜支楞着挂在绿秧上,毛刺清晰,在往成年里生长。正是万物蓬勃的时候,可父亲就是在三年前,没有迈过这个年轮里最美的季节,绊倒在二零二零年那个夏天即将打开的门槛里。

(三)

父亲三年,亲戚是要通知的。大伯家五个女儿,都在外地工作生活。我拨通了大姐的电话。大姐说,我记着二叔去世的日子,不知道你们怎样给他过,我是一定要回去祭奠老人的。三妹、四妹也都把家里的事进行了安排,说来祭奠她们的二叔。二妹、五妹在青岛安家,儿子出差,儿媳工作上班,实在脱不开身,一再向我解释。我太理解她们的处境了,上有公婆,下有孙子孙女,身不由己。她们就像在大海里远航的船,娘家已离得越来越远,故土在视线里渐成黑点,直至消逝 。我们姊妹间如同一棵老树上开着的槐花,正伸向各自的天空,偶尔间,相互遥望一下。

弟兄姊妹六人坐在母亲身边,商量给父亲过三年的事。母亲说,纸活是必须扎一些的,你爹风里雨里,挣扎一生,没有住上好房子,坐过好车,你们就给他扎扎吧。我们一并点头答应了母亲。斯人已去,儿女们总要表表孝心的。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我们的华夏子孙几千年来就靠着这样的传统,一直生生不息,绵延不绝。“三千三百皆天秩,第一无如事死难。丧祭两端无愧悔,民风行作舜时看”。摇钱树和金山银山是女儿扎,其他祭奠楼 ,车马院舍,家用纸活,由儿子们扎。

晚饭我陪母亲一起吃。作为家里的长子,母亲有些事都是先给我商量。大家都各自回他们的小家去了,我陪母亲坐在院子里说话。夜已深了,村庄静静地躺在夜色里,如摇篮里熟睡的婴儿,轻柔地呼吸着。空气湿润,庭院里的叶片、花朵湿漉漉的,一切的声响都趴伏在自己的洞穴里,没有一点音息,万物都被黑夜封住了嘴巴。我的心柔软的不堪一声虫鸣。所有的这一切,都像在等待一件事情的发生——父亲三年祭日的到来。

(四)

天刚微明,我和妻子便赶到母亲居住的老院。村里料理白事的人员已有几个站在大门口,相互交谈着。我们的村子总共不到三百人,没有一家外姓,相传是在明朝年间由汉朝宰相汲黯故里 ——汲堂迁出。第代相传,以至今日。村里的白事,不管是谁家发生,各门各户都一起参与帮忙。烧水,接礼,拿纸活,出殡时刨坑抬棺。男女老少都对离世的亡灵送上最后一程。他们平时各忙各的活计,各干各的营生,只有这个时候,村里淳朴的民风才显得如此暖热。院子已于昨日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忙人麻利地搭起了灵棚。喇叭班到了后,主事人招呼我们兄弟及族人上坟请灵。唢呐声声,哀婉悲切。我抱着父亲的牌位,跪伏在坟前。亲爱的父亲,爹啊,回家吧,你的儿孙接您来了。您老人家一辈子吃苦受累,为了儿女们长大成人,走细了田间的路,耗尽了心力,榨干了能量,咀嚼了世间所有的辛酸。你一辈子种地,种庄稼,养活儿女们,最后把自己种进坟墓。儿孙们要把你从里面请出来,接受儿孙、亲戚、朋友所有和我们相亲相爱人的祭拜。老人家生前活得贫寒卑微,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庄稼人,我们要父亲体面一次,荣耀一次,风光一次。我们的父亲曾经在这个人世间行走过,留下了轻轻浅浅的足印,为这个人世贡献了自己的儿女,教养他们成为这个世上有用的人,发光发热,来照亮别人的道途。

父亲的灵位被安放在灵棚香案上,前面摆放着老人家生前的大幅照片。慈祥,平静,温和,与他活着时的做人不偏不倚。他一辈子很少与人争执,谦让是他一生中恪守的原则。他眼里的世界都是善良的,很少有丑恶。他轻易不责备我们,对于我们的错误,也只是轻轻叹息。我刚毕业时,对人生迷茫,望不见出路,时常喝酒到醉。每次吐酒,父亲就默默地给我倒水,灌我,为我清理秽物。没有责备,没有训斥,只是临走时一声轻轻的长叹。面对眼前父亲的照片,面对他的灵位,我的眼泪禁不住汩汩地涌出。匍匐于地,三拜九叩,双手合十过顶,祭拜我最亲最爱的父亲。香案前,酒、香、箔是对父亲的孝敬。我的爱人,我的儿子、女儿是父亲最大的欣慰。孩子是老人家留在尘世上最丰厚的遗产。只要有儿孙在,父亲就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亲戚朋友们都相继来到灵前祭拜。他们是与父亲生命有关的人,或者和他的儿孙有关。父亲的生命不孤单 。有亲戚朋友们的大礼送行,父亲生命的天空没有黑夜。灵前燃烧的纸钱,青烟缭绕,纸屑如黑蝴蝶般上下翻飞,像是在为父亲的魂灵引路。

唢呐声声,所有的孝子贤孙浩浩荡荡,引着父亲的魂灵走向坟茔。排列于墓前的金山、银山、摇钱树,车马,家用,一应俱全。这是儿女们对他们最亲爱人的孝敬。父亲的坟墓犹如一座宫殿,被花圈和纸活裹绕着,周围是一大片匍匐在地的儿孙。随着燃起的滚滚火焰,黑色的蝴蝶满天飞舞。我仿佛看到父亲坐在儿子们新买的汽车里,驰向了为他刚刚建造的别墅。父亲悠闲地从车上走下来,一步步迈向了楼房的台阶。

我们的父亲,做了一次人间的君王。

“人和动物间的最大区别在于,动物只对它生命的一端——幼小负责。而人类不仅负责他的幼小,还要照顾他生命的给与者——老年。他没有资格独享自己的强壮。”

告别了父亲,明天之后,我将清箱晾被,坦然地走向生命的前路。

青未了|汲海: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

作者:汲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编辑:马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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