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精选：

我们开花

●王方晨

来自：青岛文学

我们还活着

当我们一同老了

记忆将从一棵白菜开始

在大街上，阳光和尘埃里面

一张张面孔多么英俊

它们飘过彩票般的生活的圈套

从新华社和众多晚报的梯子上

走向肉的芳香四溢的明镜

一经我们手的触摸

那方明镜即刻化为黑暗的洞穴

我们必需忘记梦和青春

让躯壳自由飘扬

享受一阵最终的轻松

然后走进洞穴安睡

当我们一同老了

心跳即将熄灭

记忆重又回到一棵白菜

在白菜之光照亮的视觉里

我们发现我们的面孔

在远离城市的园地里出现

现在我们还活着

那温柔的母乳所迸发的力

已为我们短暂的爱情所耗尽

一种开端：老人

湿漉漉的青枝，远离了他们

磨秃的拐杖，也即将从表盘上拿掉

临街的窗口旁，孤独有如枯叶

尚未受到时间那最后的一击

他们把手伸向冬天的天堂

温暖的阳光，如同面粉

无人知晓他们模糊的双眼

怎样发现漫漫长街上的炉火

也无人知晓那条温柔的白被单

怎样从他们的眼跳上天空等候

欲雪不雪的天气使他们试图倾听

众多的青叶，让树木的繁枝低垂

喷射着幽暗火焰的灵车

一次次阻碍他们双耳的通道

在被灰尘覆盖的街木下

他们的情敌被那火焰卷起

我记起父兄耕种过的田野

十月的阳光下，雨打的树枝上

思想的叶片，正逐渐地萎黄

园中的玫瑰花，也已走向凋零

我记起父兄耕种过的田野

紫色的蜃气燃烧在他们的手背

十月的汁液，已被夏季的阳光榨尽

苍白的歌声，在梦想的枝头睡去

我没有从季节的衣褶中寻到慰藉

我想歌唱，嗓里的泉水却已枯竭

时代的旱季，走入内心，不可抵挡

但这十月发出美丽而虚幻的光辉

力图让我的花园掩去衰草和残花

最终荡然无存

在我面前，光阴随着金色的蜜蜂

钻进怒放的花朵的芳香里，而且

总有不懈的园丁，用青锄划松泥土

我听见植物的根茎里，像下着雨

在狂欢后，季节拖着病弱的身体

一路呻吟着旺盛的夏天的名字

我就像将手接触了她冰凉的裙带

先知的天空中，晚霞留恋着自己的回光

在衰草仆卧的地方，那红色的果子

向季节的赤脚下，突然地爆裂

而我的光阴，在这最终的时辰里

并没有同蜜蜂的声音一同流出

我的苍凉出现在拥挤的人群

我的苍凉，出现在拥挤的人群

每扇晦涩的街窗，都让眼睛发抖

在我觉得没有智慧能够扩展疆土时

我在路边的石头上，摸到了泪水

狭窄的天空，向我心中投射倒影

我依偎它，让其震颤启动我的沉默

这瘦长的人儿，也只摇晃着独自的忧伤

就像山林树枝上肢体冰凉的女妖

天空有资格去无边地怀疑

我唯一的错误只有不可企及

在每扇窗口下面，我想奔出人群

而天空仍旧使我的希望再次破灭

我的苍凉，乃是我难以医治的病痛

预示残阳

当你的通往极乐之途

因你自身的重压而折断

那群栖惶的乌鸦

展不开它们失控的翅膀

我看到你的汁液向海倾泻

中毒的鱼群

从死亡的唇上掠过

苍山的额头

因为浓郁的思虑

布满美丽的疮痍

向着远古的波涛悲鸣

在这舞蹈的声音的脚底

有美丽的花瓣死去

有充满爱情的叶片

化为愤怒之风

叹息之微波啊，叹息之微波

我想起苍白星群下的

忧伤的鸟

它们在寒风中

瑟缩着羽毛的哀求

那海水中呼吸的鱼美人

同水藻一起游到它们礁石下的处所

满面戚容地谛听

而我此时的视觉

因忧伤而受到阻碍

那鱼群翻起的白肚皮之流

向我幻觉中的眼

发射着毒辣的火箭

可我仍旧相信心灵的宁馨

相信人类牵起的手

可以联成一只永防锈蚀的车轮

而那拳头似的痛苦

正盘踞在我愕然的心中

那人类所向往的天空

竟被这落日的灾难照得如此黑暗

红色神经

我宽大的皮肤

已为蝼蚁啮尽

红色的神经显示出

历历在目的网络

蝼蚁

在这杂乱的弦上

弹奏

爱情无从使眼皮变成蓝色

思想也无法使我的体积丰满

红色神经向风而作

徒劳的陈述

另一种途径

a.指头冰凉

指头冰凉

伸出地面蜗牛赶来栖息

第一个季节长出绿叶用气孔歌唱

第二个季节果实紧密性情急躁

第三个季节光秃秃的，上面雁声远去

第四个季节引火自焚，旷野饱满

指头冰凉

蜗牛将空壳留给了泉

不知去向

b.另一种途径

从白昼的长亭启程

历经劳苦

步履在石子路上印得血迹斑斑

——走向渡口：船是发光的鱼

在夜的宫殿之外

捡起遗落的思想

如石头被爬上岸来的蚂蟥叮吸之后

沉甸甸地压在额头

白昼反复

反复的后果是走向渡口的路线迷失

为了在死亡之前

将人生摊开如同秋林间的落叶

如同鱼背上那冷静的花纹分明

选择另一种途径

走向渡口：船是发光的鱼

既非翼然而起

美景涌现：船是发光的鱼

船是发光的鱼

在夜里清晰

满目美景

c.真理体现者

有风自远方来

紫色浓厚得有些玄虚

我在倾听意志的低吟

世界撕碎的影子

开始在我心的沼泽中飘行

它们状如星云破灭瞬间的映像

也有高山被沉重挫败的脊骨

变成蛇状

连同水和生物

早已化成了旋转的晕斑

在倾听的感受中

世界只不过如此

来历不明

我怀疑西方的天竺国

那里恒河沙般的猜测永没有结果

一切来历不明

而且连去向也必须问佛

除此之外，类似UFO的启示也等待破译

使用物质的概念难以解释

我展示心的沼泽

它的旷漠已经超越星系

在这里徜徉的影子只能是谁呢

我等待着心的充满

空间不能够持续荒芜

有风自远方来

紫色浓厚得有些虚玄

从那中间传出的声音

是佛的吗

你的头上，历来就有美丽的光环

——真理的体现者

我渴望能够看见

像我能够听见意志的低吟

牟子呵，释迦族的智慧

他们的土

一

那种悲哀的土

来自一代又一代的父亲

他们艰辛地活着

以粗陋的陶器

盛放绵绵不息的生命之胚

当一个赤裸的人

像湿润的鸟破壳而出

在那瓦裂的痛苦之音中

出生的意义无过于再次分解

途径早已畅通

有关的古老预言

响起过无数次

死亡搭起的桥梁固若金汤

它总是要从鲜红的嘴唇出发

越过永恒歌者的清晰四季

生着愚蠢而幸福的庄稼的田地

也一闪而过

在青铜已化的黑暗里

途径戛然而止

由岁月和劳作催老的手

朝着天空摊开

而那疯狂的根系将在他们肥沃的身上

伸出利爪

二

在果实和酒浆一起芳香的时刻

是那因喜悦而颤栗的鼻和舌

使他们回忆起

火之上和水之下的土

他们自身的花朵

无疑已在燃烧的季节里

化作暗淡无光的灰烬

青春之水喧哗着归于宁寂

让根枯死的自然的火力

最终也要使那水干涸

所有的感官里都充满了土腥味

这种迷梦般的微粒

历经了一次次干旱和洪水

一往无前地穿透岩石

和坚硬的木质

就像穿透他们不断产生智慧的脑体

这也是智慧发出最强光的时刻

被照亮的土呈现着忠诚的面容

它从未对他们进行

那种甜蜜而虚妄的许诺

它的恩赐却是无限广阔，一如空虚

果实和酒浆的喜悦

只是一种幻像

而幻像消失

他们所有的官感

也在土中得到永远的弃绝

圣洁的绵长四季从此开始

三

他们曾经把天空当作土的君王

他们的思想也经受不起飞鸟的诱惑

当那无比锐利的翅膀

划破密封的长空

远离开脚的土

则让他们羞怯的心尝够恐怖

他们一度委弃的灵魂

如同一枚磨光的硬币

从大亨汗湿的手中遗落

在土中伫立起的唯有

那根简朴的高粱

他们迷人的想象之旅

也因遇到残忍的谷粒而结束

他们在每个月份里

都要受到土的不可抗拒的感召

在大地富足的深层

土的元气组成明亮的村舍

有一只不朽的泥的嘴唇

在唱着永无休止的颂歌

他们也将用泥的嘴唇

在任何一个无风的温柔的季节

和飘扬如自由旗帜的天空下面

一往情深地礼赞

你这威力无边的高贵之土

土地之鸟的合唱

我们将是一群义无反顾的鸟

如果你永不荒芜，一任这般寥落

天空高远，多病的你害怕那孤独的空间

我们渐去的涂满艳阳的叫声

将使你难止企望

在残雪冰冷的季节过去的时候

一切都很温柔，你的绿色血液里

映射着等待的身影。你那偏执的头脑

使你坚定：我们的叫声将再次贴近你的耳

你本来拥有并不枯萎的身体

新生之前你虽然丑陋得只有几棵草

可你的面容是天真的，每条深隐着的管道

都在向上输送着催生的泉水

你注定将要荒芜如暴怒的海洋

在你的草丛里将有更多棕色的昆虫舞蹈

我们曾经渴望在你的田地里掩伏

我们疲劳的翅膀也渴望在你的草叶下洗尽阳光

我们总不能永远在目无所视的天上飞

那是寡味的旅行

千篇一律的风将会吹败我们的丰羽

我们还要在你那里轻轻地梳理

可是我们降落的时辰不会选在黑黝黝的黄昏

残阳的哑默将使我们发疯

我们降落在你那荒芜如火的季节的正午

你正等着我们去收割和燃烧

告诉你我们早就选择了这样的时辰

我们喜爱的昆虫在你的草棵里爬行

大家来合唱吧！合唱吧

我们是一群长喙的鸟

我们温暖的家悬挂在风中

风在和睦的时刻

静如止水

我们唯一可做的事情

让一张画片增加香味

地面上挤满了透明的人

好像一堆堆的声音

受命运支配的双眼

时刻在追逐疾驰的车轮

我们靠着天空的指引

寻找充盈的光辉

人类如云的居所之上

涌动着关于幸福的陈述

在许多明亮的窗前

我们小心翼翼的手指

总会触到一张僵死的报纸

每条新闻都在腐烂

从这里走到那里

我们四处漫游

纷乱的脚印好像一群蝴蝶

紧跟在身后

手掌里的雨

已将那幅家的画片淋湿

我们谛听风

在何时响起

我们开花

在苍白的风中

我们开花，以寂寞的手

传达我们的语言和温度

以寂寞的手做最初的问候

我们听见花朵在响

花朵承受着无限的浪涛

我们看见蝴蝶疯狂的舞姿

再度穿透我们的心胸

我们能使气候变暖

也能使风充满颜色

我们的声音覆盖着

整个世界，仿佛

一万年也没有一个人

对着天空和飞鸟说话

这春天般的美景来自

花朵，来自

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