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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父子的最后远行:美国作家丹尼尔·门德尔松谈《与父亲的奥德赛》

2023-3-13 03:01| 发布者: zxw88| 查看: 95| 评论: 0

摘要: 门德尔松将父亲旁听自己给本科生开设的《奥德赛》研读课、共同参加游轮旅行的经历写成《与父亲的奥德赛》一书,将古希腊英雄父子的传奇史诗与当代父子的普通人生并置。图为奥德修斯回家后与奶妈相认的情形,法国画家
一对父子的最后远行:美国作家丹尼尔·门德尔松谈《与父亲的奥德赛》

门德尔松将父亲旁听自己给本科生开设的《奥德赛》研读课、共同参加游轮旅行的经历写成《与父亲的奥德赛》一书,将古希腊英雄父子的传奇史诗与当代父子的普通人生并置。图为奥德修斯回家后与奶妈相认的情形,法国画家布格罗作品。(视觉中国/图)

“你可以看到这是有很多幽灵的房间。”丹尼尔·门德尔松开了一个玩笑。他身后有一张床,是已故的父亲杰伊·门德尔松很久以前用门板改造的。这张床因《与父亲的奥德赛》而广为人知,杰伊听儿子的《奥德赛》研读课时往往要留宿一夜。一个成年人缩在窄小的少年床上,可想而知多么不自在。

丹尼尔·门德尔松是巴德学院的古典学教授。他在2011年初为大一新生开设《奥德赛》研读课时,八十一岁的父亲突然提出要参加这门课。是的,父亲要做儿子的学生,事关人生遗憾。接下来的游轮之旅以及父亲意外入院、猝然去世,文学经典与人生经历一道组成了《与父亲的奥德赛》。

动人的细节散落在书里。青年丹尼尔出柜时,父亲的回应似乎胸有成竹;在旅途中,年老的父亲向畏惧险境的儿子施以援手。在课堂与游轮上,父亲显露出被日常生活压抑的、风度翩翩的那一面,令丹尼尔大为惊奇。

不过,在大部分时光里丹尼尔都与父亲关系疏离。与严谨、刻板、不苟言笑的研究型科学家相比,他试图寻找风度翩翩的长辈当作精神上的父亲。对身份日渐困惑,也令他很早就越发敏感。十五岁时,他还写信给远在南非的作家玛丽·雷诺特,试图倾诉困惑并理解文学。许多年后,玛丽·雷诺特的朋友送给他一张玛丽的签名照,他把照片挂在办公室墙上。“她一直在看着我,这很好。”另一个玩笑。

五年的书写令丹尼尔更了解和同情父亲。在书中,丹尼尔与父亲的关系和《奥德赛》形成了对照。那不是严格的对照,却非常明白地说明文学典籍与普遍人性、恒常道理有多么深刻的关联。它也在讲主人公奥德修斯与妻儿、父亲的故事。因此典籍会在历史的严格拣选下幸存,且常读常新。

除去生死,书中还提到了另一处重大的遗憾。父子两人未能抵达奥德修斯的故乡伊塔卡,旅程留下了缺口,杰伊不久后就离开了人间。史诗中的奥德修斯历经千辛万苦,为求生甚至不择手段,终于回到了故乡。对于他是否是位英雄,父子之间也在课堂上产生了分歧。从这个意义上,游轮之旅也是他们的和解之旅。

由丹尼尔·门德尔松英译的《奥德赛》将于2024年出版,他或许会在导言中提及杰伊以及那次游轮之旅。这样旅程会有完美一些的结局,达成一次美丽的环游。

此外,丹尼尔的家族来自拉脱维亚的里加,纳粹屠杀犹太人导致他在那里再无亲属。他曾花费超过五年时间在若干国家寻觅罹难亲属的踪迹,写出《失落者:追寻六百万人中的六人》。这本书也将出版中文译本。已故导演让-吕克·戈达尔曾经拿到这本书的改编选择权,并与他会面几次,但并无进展。

丹尼尔还颇为积极地为媒体、杂志撰写种类多样的文章。譬如,他为《纽约书评》著名的创始人罗伯特·西尔弗斯书写深情的纪念文章,也给该刊撰写英格玛·伯格曼小说的书评;“美国男孩”与玛丽·雷诺特交流的故事则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

《奥德赛》研读课和旅行原来就是一篇《纽约客》上的文章,没人想到还有更多事情发生。生活就是这么难以预料,但吟诵史诗的古人一清二楚。毕竟奥德修斯的字面意思就是“与痛苦相系之人”,按丹尼尔的说法:“旅行的是他,遭罪的也是他。”

旅行之后,与父亲更加亲密了

南方周末:最近你还会想到父亲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我一直都在想我的父亲。我会想象他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怎么想。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每天都在这里,身后这张床就是父亲用门做的。你永远不会停止思考你的父母,即使他们已经去世。他们总是存在。

南方周末:那次游轮旅行后,你们还有机会去伊塔卡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没有,我们从未一起去过伊塔卡。我在很多年前的一次旅行中去过,很不幸,父亲一直没看到那里。到没到伊塔卡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所拥有的经验。

南方周末:听起来如同一次父子的和解之旅。

丹尼尔·门德尔松:是的,许多关于父亲的事情我在旅行之前不知道,在旅行中才了解。每个人都与父母有很强的关系,或好或坏,但有机会以陌生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父母,这是非常罕见的。这真的是一次非凡的经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们将开始一次和解之旅,很明显,我们能比以前更好地互相了解。那次旅行之后,我们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南方周末:有什么细节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当你是某人的孩子,你只把他们视为父亲或母亲,这是你与他们联系的唯一方式。在游轮旅行之后,我更同情我的父亲,因为我能够体会他人格中的某些部分,那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我在书中描述他变得多么有魅力、多么放松,每个人都喜欢他。他讲故事、唱歌,很有魅力、非常迷人。我和兄弟姐妹还是孩子时,他都忙于工作,没时间做这些事。我现在也有孩子,已经二十多岁了。你是一个家长,担心你的工作,还要确保孩子在学校表现良好。这就是你所关注的,重点不只是开心。这是后话了,我们在游轮上时,父亲显然开心多了。

我的外祖父曾经说:每个人都有家庭,每个家庭都有一点疯狂。这是真的,我们都是人,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是每个人都有的经验。你是美国人、中国人还是法国人,这都不重要,我们都知道这种经验是什么样的,很多人与父亲关系不佳,但即便人到中年,也会喜欢读一个人改善与父母关系的故事。

南方周末:那么,写作是否让你更愿意理解父亲的个性?

丹尼尔·门德尔松:绝对的,首先已经有经验了,先是父亲在我的班级,然后我们在游轮上。但接下来的书写过程中要思考这些经验,那时我才能理解。身处那些事情时会动情,你不能分析它们,书写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写这本书时父亲已经去世了,我才真正理解那些事的重要性。

一对父子的最后远行:美国作家丹尼尔·门德尔松谈《与父亲的奥德赛》

丹尼尔·门德尔松,1960年生,美国作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巴德学院的古典学教授。(Matt Mendelsohn/图)

恐惧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很大关系

南方周末:你的父亲的确有拉丁语天赋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是的,非常好。我知道常有这样的情况,数学很好的年轻学生在拉丁语方面也很好。我认为这是一种理解系统的思维,拉丁语的语法非常复杂。我父亲就是一个例子,他讲过念高中时学拉丁语的故事。我想,正因为他对拉丁语感兴趣,我决定学习古典学时他非常高兴。我决定学习自己想研究的东西,他真的很支持我。

南方周末:是否可以说大萧条和战争给你父亲留下了终身的烙印?

丹尼尔·门德尔松:当然,那一代人受到了“二战”的深刻影响,我相信全世界都是如此。大萧条和战争对出生于1920年代和1930年代的人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就像我父亲。这是他们年轻时的重大事件,给他们留下了永久的印记。我在一个稳定得多的经济世界中长大,我们有时调侃我父亲这样在大萧条期间还是孩子的人,因为他们成长于经济完全崩溃的世界。像我父母这样的人总是担心,即使他们长大了,一切都可能再次崩溃。他们从未克服这个问题。

战争也对那一代人对政治和世界政治的思考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他们认为那是一场伟大的善与恶的斗争。这是一股非常强大、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创造了他们的个性。我的父亲太年轻,没有参加“二战”。但他的哥哥——也就是霍华德叔叔——在战争中待了六年。霍华德是轰炸机上的飞行工程师,在日本上空执行任务。那一代人与战争有很深的联系,永久影响了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南方周末:这也影响了父母抚养你们的方式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是的,我所处的这一代被称为“婴儿潮”。父母们在大萧条时期的经历当然对如何养育我们有很大影响,他们总是相信一切都会突然消失。他们总是害怕、总要存钱,必须小心对待金钱,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就是我们的成长过程。像我们在经济富足时代长大的人们,就用不同的方式抚养孩子。英语中有“狼在门口”的说法,意思是你即将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在门的另一边,狼准备吃你。这就是我父母真正的想法。

南方周末:你的父亲坚持认为奥德修斯根本不是英雄,应当与这些经历有关。

丹尼尔·门德尔松:没错。无论在大萧条还是在战争中,他成长时采取的方式都是为了生存,必须要坚强。我从不理解他不喜欢奥德修斯,因为奥德修斯是一个幸存者。奥德修斯最大的特点就是总能想办法生存。

南方周末:但奥德修斯是通过欺骗做到的。

丹尼尔·门德尔松:对,我想我父亲不喜欢奥德修斯为了生存而经常作弊和撒谎。他的态度是你必须强硬,必须是最好的,必须永远是第一,那样你就会好起来。我认为他有非常深的恐惧感——我们将软弱或不成功。这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很大关系。

南方周末:即便到最后,他都不承认奥德修斯是英雄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从来没有承认。这对我来说非常有趣,因为它也表达了一些关于文学的真实情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阅读方式。这是文学的重要部分,两个人读同一本书,会有全然不同的想法。父亲在课堂上总是抵触我的解释,实际上是非常好的,对学生来说是好事。这样他们就明白,有许多不同的方式阅读《奥德赛》或其他文本。这是非常好的一堂课,尽管当时总有些令人厌烦。

南方周末:他是第一个对你说奥德修斯不是英雄的学生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当然。学生总有不同的意见,但我认为改变在于我更加随和,更愿意看到他们那一面和他们的解释,而不是仅仅试图说服他们我的解释更好。(笑)我想这就是区别。我欠父亲很多,他确实在那门课上教了我一些东西。

南方周末:你在书中提到希望改变未来的教学方式,现在你的态度或教学方式有没有变化?学生发言是不是更自由了?

丹尼尔·门德尔松:绝对的,我更愿意接受不同的解释。作为老师,我认为这是很好的特质。在和父亲上这门课之前,我希望他们以我理解《奥德赛》的方式去理解,完全一致。之后我就随和多了。学生们明白教授希望听取各种不同意见,课堂会变得更好。

“写自己的父母是很难的”

南方周末:你在播客和采访中说过,父亲提出听你的课时,你就意识到这会成为一个故事。书写历程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丹尼尔·门德尔松:最开始我想也许可以给杂志写一篇关于这件事的文章,一个老人成为自己孩子的学生,这种想法几乎是好笑的。但课堂上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父亲的所作所为以及由此产生的冲突,具有更多层的经验。然后我们在游轮上,所有令人惊奇的事情开始发生,我想这不只是一篇文章。我们回来几个月后他生病了,再过几个月他就去世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本书是什么样的。这是一本非常难写的书,起初我把它分成课堂、游轮和医院这三个必须写下的部分,然后是父亲的疾病和去世。但后来我才意识到必须把三部分结合、缠绕,结构才更有效果。写这本书花了五年,很长的时间。我还有一本将在中国出版的书,它的长度是这本书的两倍,但写作时间要短得多。

写自己的父母是很难的,在情感上比写一些抽象主题要难得多。父亲去世后,我开始觉得要为他的声誉负责,因为读书的人并不认识他。我必须非常谨慎地描述,因为他不能为自己说话。我不单单写自己,必须对其他人如何看待他负责,这是很大的责任。全世界的陌生人读到这本书,这就是他们所知道的我的父亲,没有其他记录。所以我感到很大的压力,要对他公平,尽管他并不总是很好,尽管他作为父亲非常辛苦、严厉。我必须真正集中精力,以完全公平的方式来代表他。

南方周末:书出版之前,你给家人看过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从来没有。事实上这是我写的关于我的家庭的第三本书。每个人都有自己那一版的家庭,稍微不同的版本。我不希望受到兄弟姐妹们的干涉,不希望有人说:哦,我记得一些不同的东西。这很复杂、很困难。

南方周末:现在他们阅读并发表了意见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是的,他们喜欢这本书。书在美国出版时,母亲读得很艰难,因为它关乎她的生活、婚姻,尤其是与父亲的生活。她很感伤,读得很慢。兄弟姐妹都认为写得很公正,我很高兴,因为做这样的事是有风险的。我常开玩笑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父母。所以我与父亲的关系和哥哥与父亲的关系不一样,你只能讲述自己的故事。尽可能诚实地讲述,才是你能做得最好的事情。

南方周末:那门课呢?你还在巴德学院开《奥德赛》的研读课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是的。那门课因为我父亲而非常特别,永远不会有同样的课堂了,但很多学生想上这门课。他们读了《与父亲的奥德赛》,所以很好奇。有时学生的父母或祖父母问我,他们是否可以听课。我有时会答应他们。

有几年时间,学院要求所有一年级学生都读这本书,因为这本书也是关于教学的。学生们提到这本书,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时,我总是很高兴。而且我仍然与那些和我父亲一起上课的学生保持联系,尽管已经是十二年前了。他们现在都三十多岁了,我们像一个小家庭。有些人已经成为教师,有些人已经有了小宝宝。

每种刊物“展示一个作家的不同个性”

南方周末:你为各种各样的媒体写文章,而且内容相当广泛,这种热情与充满活力的环境有关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我想是的。我们总喜欢说纽约是一座非常大的城市,将近900万人口。但它也是非常小的城市,在写作的世界,每个人都知道对方,知道正发生什么。城市里有一些地区,作家们喜欢住在那里,去同样的咖啡馆、餐馆。出版社、作家、代理……这是一个社区。你觉得自己是社区的一部分,有分歧、有争斗,但这都是它的一部分。

我写书,也喜欢为媒体、杂志和报纸写作。这是一种不同的写作方式,就像你使用不同的肌肉。书要花很长时间写,但我也喜欢写小作品。纽约显然有非常活跃的出版界,每份杂志、报纸都有稍微不同的个性,让我可以展示个性的不同侧面。如果我为《纽约书评》写作,它总是包含某种类型的文章;为《纽约客》写作,我就可以写不同类型的文章。不是只有一件事想说,而是有不同的主题。我撰稿的每种刊物,都让我展示一个作家的不同个性。我可以写一篇个人化的文章,像关于玛丽·雷诺特的那一篇。我可以写知识性文章,也可以写关于家庭历史的文章,所有都是我感兴趣的。

南方周末:甚至还有旅游杂志!

丹尼尔·门德尔松:我一直很喜欢旅行,去过很多地方。虽然还没去过中国,但我会去的,可能在书店里做一次阅读。我成长的时候没有全家旅行,这是我父亲压抑心态的一个好例子,是他非常典型的做法。即使有工作、赚着钱,他也从不喜欢花钱去度假或旅行。我母亲喜欢待在家里等他回家,就像佩涅洛佩(注:奥德修斯的妻子,在他失踪十年期间以计谋摆脱了逼婚)。所以他所有的孩子——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都极其喜欢旅行。我们总在旅行,因为我们小时候从未旅行。

南方周末:那么,你的下一个写作重点是什么?

丹尼尔·门德尔松:我实际上正在完成新的《奥德赛》英译本。芝加哥大学出版社有一个《奥德赛》译本,但不是很成功,想要一个新译本。他们读了《与父亲的奥德赛》,所以在2018年初询问我是否有兴趣。我会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完成,它将在2024年9月出版。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大的项目,现在我正在写导言和注释。

南方周末:你会在导言中提到杰伊吗?

丹尼尔·门德尔松:我不知道,也许吧。这可能是很好的介绍方式。

(感谢林雪虹对采访的帮助)

南方周末记者 宋宇


转自今日头条优质自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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