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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父亲那片山坡

2023-3-5 18:55| 发布者: zxw88| 查看: 84| 评论: 0

摘要: 文/周力明1大寒过后第三天,北方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父亲站在大门口的过道里,负手而立,目光飘向西边的山坡。山坡上,有他白雪覆盖下忍冬的麦苗,还有满山坡的花椒树。父亲的眉头拧成一团,连日来持续的低温冻坏

文/周力明

当代散文|父亲那片山坡

1

大寒过后第三天,北方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父亲站在大门口的过道里,负手而立,目光飘向西边的山坡。山坡上,有他白雪覆盖下忍冬的麦苗,还有满山坡的花椒树。

父亲的眉头拧成一团,连日来持续的低温冻坏了他的心情。他的麦苗还不够坚强,还很孱弱,冻僵的大地阻止它们的根系向土壤深处伸展。所幸,山坡上的树已长成半拉粗,估计它们能抵住风抗住寒。父亲在心底安慰自己。

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已经四九了,正是最冷的时候。寒到极致便是回暖之时,父亲懂这个理。可他就是心疼他的庄稼和树,那是他一辈子赖以生存的老伙计啊。老伙计们裸露在刺骨的寒风里,父亲怎能忍心。

其实,早在收完庄稼后,父亲就扛着耙子去杨树林里搂树叶,装满树叶的编织袋小山一样垛在西墙根,扯南到北一大溜。北风刚刚凛冽,浇过冬水后,父亲就给他的麦苗铺上厚厚的一层树叶,一垄一垄,很是壮观,那是别家麦苗没有的待遇。

山上的树,父亲自然是不会亏待的,他早就编好了草垫,给每一棵树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整个冬天,父亲忙忙碌碌,他用自己的体感温度感受着庄稼的冷暖,对山上的树挨个嘘寒问暖。明明早就做好了过冬准备,可父亲还是担心着,时不时去山坡上转一圈,回来后才舒展开紧锁的眉头。

外面已是天寒地冻,母亲早早就升起了炉火,熬粥做饭,一家人围炉好不欢腾。父亲坐在桌前心事重重,雪落下来,天又降温了,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饭后,雪还在落,父亲蹲在院子里摆弄他的农具,铁锹和镢头被他打磨得锃亮,只待来春大显身手了。磨刀石摆在眼前,父亲正在磨一把大剪刀,一把剪果树的专用剪刀,我是见识过它的锋利的,轻轻一剪就能剪掉拇指粗细的树枝。那是一把包含了父亲各种复杂情感的剪刀,眼见着自己栽种的树枝繁叶茂自是喜上眉梢,可为了收获更多,父亲会亲手操剪,残忍剪去细枝碎叶。树在疼,父亲的心也在疼,每一枝每一叶都是他精心侍弄出来的啊,那种违心和无奈每年都会上演一次,每一次都会持续很久,每一次父亲都会情绪低落好久。

母亲在屋里喊父亲回屋喝茶,她煮了父亲爱喝的干烘。父亲站起身,抖落肩头的雪花,头上的雪也一并抖下来,露出比雪还白的白发。母亲用毛巾抽打父亲身上的残雪,嘴里埋怨着父亲不知冷暖不知享清闲,大冷的天瞎忙活。父亲哪里不知冷暖啊,他在感同身受,在和他的庄稼他的树一起熬天寒地冻呢。

对于母亲的唠叨,父亲不理。他劳作了一辈子,闲下来还真不习惯呢。素色的冬天里,他有自己的活计和打算。

2

母亲说,父亲把全身的力气都洒在了西边的山坡上。

记忆中父亲的确如此,他所有的时间不是在西山上,就是在去西山的路上。西山成了他另一个家,那个家里有他称之为家人的庄稼和树,我和它们平起平坐,都是父亲的孩子。

父亲是一棵会移动的树,整日行走在山梁和谷底,片刻不停歇。他早已和山融为一体,他望向山的眼神都是温和的,像春日的阳光那般暖煦。

春暖花将开的日子,父亲脱去缠裹了他一个冬天的厚重棉衣,换上薄衫,准备大干一场。他再次扛起耙子,将麦田里铺的厚厚的树叶搂出来。麦苗在树叶的怀抱里睡了一个冬天,舒展着碧绿的身姿鲜活招摇,用疯长的姿态表达对父亲的谢意。花椒树上缠的草垫也被父亲一一解下,天气暖了,它们不需要这些了。整个山坡上大大小小近千棵树,父亲忙活了近半个月,微寒的春风里,父亲的薄毛衣被汗水浸湿了数次,后背上的白碱洇染成一块块造型独特的花纹,煞是好看。

有些孱弱的树苗终是熬不过冬天,枯死在寒风里。父亲锁眉,悲伤地凝视,像凝视早夭的孩子。悲伤过后,父亲扛起镢头和铁锨开始他新一轮的忙碌。当镢头和泥土碰撞的那一刻,新的希望开始了。父亲围着枯死的小树刨开一个圈,用铁锨铲出旧的树苗,挖出新的树穴,栽进从别处移来的新树苗。整个春天,父亲穿着结实的黄胶鞋跑遍山野,脚印留在堰边地头上,一串一串。挖坑,栽树,填坑,父亲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和程序,他把新的希望转移到鲜活的树苗上。

换苗工作就绪,父亲渴盼着一场雨。春雨贵如油,哪能说下就下呢。夜晚月朗星稀,父亲坐在磨台上抽烟,不时抬头瞅瞅天上圆盘般的明月,再瞅瞅闪亮的星星,长叹一口气,进屋,不再出来。那一晚,连片乌云都没有。

父亲等不及一场雨了,他的新苗也等不得。水井在山下的公路边,父亲挑着两只灌满水的桶,沿着山路蹒跚而上,水在桶里打着涟漪,有水从桶里晃出来,浇湿了路两边刚窜出嫩芽的野草。山路弯弯,往返数次,父亲的速度越来越慢,腰背也越来越弯,水桶里的水越装越少,中间歇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父亲真得累了。山路两边洒出的水形成两道弯弯曲曲的水线,从水井边一直延伸到我家的地头上。灌饱水的新苗在风中摇曳,父亲额头的汗水在阳光里闪着亮光。

母亲说,那一晚,父亲倒头就睡,一直到天亮。

3

庄户人家有着没完没了的活计,放下铁锨是镢头,开春那段时间,父亲几乎长在了山坡上,有时候午饭是母亲送上山的,粗茶淡饭混着山野泥土的清香,父亲吃得格外可口。

每个周末回家,总会惊喜地发现山坡比上周回来时又绿了许多,由稀稀疏疏的浅绿到郁郁葱葱的浓绿,寒冬里荒芜的山坡逐渐被膨胀的绿色替代。绿色是生机是活力,是希望是喜悦。父亲沉浸在山坡的绿色里,沟壑丛生的眉眼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父亲的树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疯狂地生长,漫山遍野都是父亲的好心情。父亲又瞅准了山顶的一片荒地,那里丛生着丰茂的荆棵树和长满刺的酸枣树。因地势高,又偏远,土石夹杂,谁也不愿去那里开垦,那片领地是属于野生植物的。父亲是一位入侵者,蛮横地闯入其中,扬起铁镐,丝毫不顾及土著们的感受。

山顶的荆棵长得格外粗壮,谁也不知道它们长了多少年。父亲用蛮力和它们较量,勉强能摆平这一坡的对手。有一棵老荆让父亲败下阵来,连刨带挖好几天没弄出来。母亲劝阻绕过这棵吧,说不定是棵荆王呢。父亲也上了犟脾气,古有愚公移山,今有老周挖荊,父亲一定要和老荆做个了断。父亲在老荆的旁边挖了个大坑,一个大的根疙瘩露出来,像一件艺术品。父亲拽住荆苗向外拽,反倒把自己撂倒在地,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山顶的视野很开阔,父亲搬一块平整的石头当凳子,坐在上面抽烟。环顾四周,看自己开垦的成果,他很满意。再抬眼远望,山下的村庄像火柴盒般大小,不时传来一两声吆喝着卖东西的声音,还有几声犬吠。村子最边上绿树掩映中白墙黑瓦的四合院是他最骄傲的作品,是他花了半辈子的心血为家人筑起的巢。院墙外有他亲手开辟的菜园,一年都头时令蔬菜不断。还有樱花树杏树桃树核桃树,每到春天,花树次第开放,我家在花海的簇拥里招蜂引蝶。

院子里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母亲召唤父亲回家吃饭的信号。父亲扛起那棵险些让他丢了颜面的老荆疙瘩,一路哼着小曲下山。他把它摆在一垛荆疙瘩的最上面,向路过的人炫耀他的战绩。一位走街闯巷的根雕艺人一眼相中,要高价收买。父亲起初是不舍的,和它斗智斗勇了几天既有了故事也有了感情,无奈那人一再央求,父亲看他是真喜欢,便割舍给他了。父亲举着根雕艺人留下的红钞票在太阳底下看,没想到山上挖出的树根还能卖钱。母亲说,山上都是宝,石头也能卖钱呢。

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父亲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他的山坡就是他的金山银山。

4

父亲挑出土中的小石头,大块的坷垃也被捻成细面,之前乱石夹杂的荒地被父亲平整得细腻肥沃。父亲垒起一道道小堰,安顿好每一棵加入花椒林的新成员。夏日雨水增多,父亲不必再从山下挑水了,山涧的溪水潺潺流淌,省了他不少气力。

父亲自己也记不清是哪一棵树先长出第一片叶子,哪一棵树先开的第一朵花,更记不清那一串花椒先变红的,就像他记不清自己何时长出第一根白发,何时挺直的脊背开始弯曲。花椒树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一日日长势喜人。

花椒在父亲一次次的端详凝视中渐渐红起来,一串串红果果挤在带刺的枝间,藏在浓绿的叶片下。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红得好看,像极了青山戴着红盖头的新娘。

父亲早早准备好了采摘的工具,荆条编织的提篮是他最趁手的工具,他不允许母亲用轻便的塑料桶,他说塑料桶不透气会捂坏了花椒。一向温和的母亲不和他计较,用提篮便是了。

摘花椒是山中的盛事,是父亲秋收仪式里面很重要的一个环节。立秋过后,父亲攀山的脚步更加频繁和匆忙。天蒙蒙亮,父亲就开始上山了,与他结伴同行的,还有同村邻村的乡亲们,他们都提着篮子,一路打着招呼,聊着丰收和喜悦,变身为山坡上的采椒人。

秋日的阳光总是很耀眼,父亲站在山坡上,迎着阳光的直射,寻一个与花椒树平视的角度,把提篮挂在略粗的枝条上,太细的他不忍心,怕提篮的重量压伤了细嫩的枝。父亲伸出粗糙的大手,抓住一枝缀满红花椒的枝条,另一只手穿过长长尖尖的针刺,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一串花椒,小心翼翼地一掐,花椒串落在手心。父亲像捧着珍宝,轻轻放进提篮,再开始和另一朵花椒的亲密接触。

小心谨慎的父亲免不了被花椒针刺破手指肚,有些顽固的刺扎进肉里只留一个黑点拔也拔不出来。每天晚上拣择干净花椒后,母亲的另一个活计就是戴着老花镜给父亲挑刺。父亲的大手密密麻麻被扎的刺眼,母亲埋怨着,有手套不带,非得遭这个罪。父亲喜欢光手摘花椒的手感,带上手套他觉得和花椒有了距离。

我给父亲网购了摘花椒神器,像极大拇指的橡胶质感的,带着刀片很省劲的采摘器,可他固执得很,坚决不用,他用最原始的方法收获他的劳动成果。

偌大的山坡上,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地邻们在自家的花椒林里忙碌,大声地说着听来的趣闻,八卦着张家李家的故事,给重复单调的劳作注入一剂调味。父亲从来不搭话,只专心摘他的花椒。

摘花椒是枯燥的,于父亲却是幸福的,父亲迷醉于收获的幸福里,这幸福每年都绵长到近两个月,从未见父亲抱怨过。

村里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山坡被越来越多的舍弃荒芜着,父亲征得人家的同意,大包大揽了那些被舍弃的花椒树,像待自家的一样浇水施肥培土。父亲离不开山坡,他是山坡的子民。靠着这片山坡,父亲养家糊口,抚养子女,家底逐渐殷实,他很知足。

5

风沿着季节吹过,待到又一场大雪落下来,山坡才归于寂静,修剪过的花椒树再一次被父亲用草垫裹得严严实实。山坡在雪里静默,父亲在寒冬里等待,等待来年的春暖花开。

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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