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两个男人的故事

（据国外朋友口述整编）

1

母亲身体一向很好，这些天却出现头晕、恶心、干呕的现象。

在我的反复催促下，她随我来到了医院。

针对她的症状，医院作了全面检查，可所有的指标都显示正常。

医院妇科主任与母亲相熟。她带着疑问对母亲又作了一番细致检查。

随后，她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脸色凝重地说，“小刘，你妈怀孕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随即又觉得她是在开一个天大的国际玩笑。

且不说母亲在父亲病逝后，已寡居六年，与任何男人都没有过不正当的关系，单单是她五十二岁的高龄，还有可能怀孕吗？

“是真的！”妇科主任郑重其事说道，“B超与验血都显示她已怀孕快二个月了。”

我一脸懵逼，不敢相信她的话，却又不得不相信科学的话。

“你妈是干部，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接着说，“这事情我不好直接跟她说，你与她私下商量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可真是烫手的山芋啊！我该怎么对母亲提起这事呢？

万一……那不会触及她的隐私吗？

那场景不用想，该会有多么的尴尬啊！

母亲年轻时是当地一枝花，现在依然风韵犹存。

她通过自身努力打拼走向仕途，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一向要求得非常严格。

特别是寡居之后，她更是对所有男人不假颜色，敬而远之，不想惹出任何绯闻。

如果真有其事，母亲如何自处呢？她能受得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流言蜚语吗？

我再三叮嘱妇科主任为我保密此事后，来到了母亲的病床边。

“妈，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您先听哪一个？”我佯装轻松道。

她朝我翻了一个白眼，俏怒道，“两个一起听！”

“好消息是您的身体很棒，堪比三十岁的人！”

“你这滑头，还开起你老妈的玩笑！”

她呵斥道，“快说，坏消息是什么？你妈的小心肝可跳得厉害！”

“经医院专业设备精准检查，恭喜您…”

我有意停了停，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您怀孕！”



2

“什么？”她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静静地观察她脸上的变化，震惊、惶惑、慌乱、焦虑等表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平静所代替。

她低下头，垂下眼帘，睫毛一抖一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放松，显然正在进行紧张的思索。

“涛古，你说，这孩子要吗？”她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里没有羞涩，我甚至还能品出一点点幸福与甜蜜的味道。

我无法理会她内心里真正的意思，只有含糊其辞地应付道，“您自个定，我全力支持！”

她拿起手机飞快地发出一个短信。

不一会，手机嘀嗒响了几声。

她看了一眼，然后轻松地说，“回家吧！隔两天再定！”

我陷入了极度震惊与迷惑不解之中。

莫非母亲真的与某个男人有染？可我为什么一直毫无察觉、毫不知情呢？

我从来就不反对，还经常鼓励和劝她再找一个伴侣过日子，可他们的关系都发展到这一步了，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回家以后的第一件事，她在父亲的遗像前点燃了一柱香，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具体说的是什么。

跟着，她又拿起另一个相框靠在怀里，反复擦洗，反复端详。

这样的事情她隔三差五都会做，但都没有现在这一次做得那么专注、认真。

相框里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她、父亲和一个叫王猛的叔叔。

相片已有点泛白，是他们年轻时照的。

他们三人亲如兄妹。王叔叔与父亲先后走了。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只要一提起王叔叔，便会肃然起敬，有时还会默默地流泪。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有什么样的感情纠葛呢？

对此，父母一直缄闭其口，仿佛这里面有什么禁忌似的。

这两天母亲向单位请了假，安静地在家里呆着。

我丝毫看不出她有任何的慌乱与紧张，只是满怀期待地不时向门口张望。

她显然在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并作出下一步的决定。

我的疑惑更深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够征服一向要强的母亲，让她不惧流言，甚至甘愿自毁名声和仕途呢？



3

第三天一大早，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来。

我站起身正要去开门，母亲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她竟然像小女孩一样，雀呼欢跃地扑向那个男人怀怉。

“慢点！孩子！孩子！”男人惶急地喊道。

他飞快把手上的包扔掉，把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们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柔情蜜意。

喀喀！我轻咳数声，很想出声提醒他们一下，我在后面站着，别把我当空气。

母亲充耳不闻，捧着男人那张胡子拉碴、沧桑的脸，一副小鸟依人、迷醉的样子。

我左看右看，总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母亲啊！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难道就值得让您神魂颠倒，失去所有的矜持与骄傲吗？

唉！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拿起沙发上的像框看了看，又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不是王猛，王叔叔吗？

“涛古，我是你的王叔叔！”王猛声音里透露出异乎寻常的亲热，让我的心弦莫名其妙产生了一丝颤栗。

母亲没有下来的意思，双手仍然环抱王猛的脖子。

王猛挺直腰板，抱着母亲走过来，又把母亲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您不是……”我万分惊愕。

“是死了！”王猛笑了笑说道，“老天看到你妈孤零零的在世上，又让我活过来了！”

母亲拉着我坐下，接过话说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他还活着。”

她转过头看了王猛一眼，嗔怪道，“他可瞒得我们好苦，让我们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滚动几滴泪珠，“你爸真是可怜啊！走的时候还对你的王叔念念不忘，心怀内疚！”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王猛长叹一声，抓起母亲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着。

看着他们嘴里谈着爸爸，却又毫无顾忌地做出这般亲蜜的样子，我在迷糊之中还产生了些许鄙夷和恼怒。

母亲接着爆出大料，“孩子，他才是你的亲爸爸！”

“什么？”这信息量可就太大了，仿佛突遭暴风骤雨击打，我晕晕乎乎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照片上三个人的事吗？”她悠悠道，“我现在就给你讲讲吧。”

随着母亲的娓娓道来和王猛的不断插话补充，他们三个人的故事，仿佛一副绝美而又带着忧伤色彩的画卷，缓缓展示在我的面前。



4

雪儿（母亲）、刘江（父亲）、王猛从小一起长大，又都跟着雪儿爷爷学武。

初中毕业，雪儿留村小当幼师，刘江与王猛去部队当兵。

两人三年后退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丝裂痕。

起因便是雪儿的归属问题。

他们都对雪儿有意，却碍于兄弟感情，不好主动表白。

刘江憨厚、实在。王猛灵活、粗犷。

雪儿喜欢王猛的性格，一颗心早就系在他心上。

他们还在扭扭捏捏之中时，他们的家长已经替他们作出了选择。

刘江与雪儿配对。相对而言，刘江家殷实，与雪儿更门当户对些。

雪儿不乐意这样的安排，又不好公然伤害刘江。

她多次向王猛暗传自己的心思，可他毫无所动，还作出了准备去缅北闯荡的决定。

她知道，王猛把兄弟情看得比天还大，肯定已经接受了安排。

他这次离开，估计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她伤心欲绝，却又无计可施。

王猛临走的前晚，他们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神差鬼使下，雪儿走进了王猛的房子。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刘江也背着行囊与王猛踏上去缅北的路。

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真的是一团乱麻啊，我心生感慨。

后续会发生什么呢？我静待下文。

王猛接过话说，“那晚上发生的事刘江知道了，他就在房子外面站着、看着。

他跟我去缅北，就是想自己在那里扎根，把我劝回来。”

母亲把头埋在王猛怀里，低声地抽泣起来。

“那后来呢？”我不知不觉为他们三人的情谊打动了。

王猛接着往下讲。

到云南后，他与刘江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一个蛇头，加入了从缅北往云南运翡翠的队伍。

这其实就是走△私，竞争激烈，实力至上。



5

自幼习武和从军经验，很快就让他们从众多的虎豹豺狼中脱颖而出。

他们的业务越做越大，还带了几个小弟，准备在不久之后走单干的路子。

江湖险恶，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一次运货途经深山老林时，他们遭到数十人的围攻。

他们浴血奋战，依然寡不敌众，全身伤痕累累，只剩一口气撑着。

最后，他们被逼退至山顶，几乎陷入了逃无可逃的处境。

“刘江，把那袋珠宝拿着，从左侧小道滚下去！我来阻敌！”

王猛抱着一根棝干的树威风凛凛地挡在越聚越多的敌人前面。

“要走一起走！”刘江毫无惧色与王猛并排而立。

“你想一起死吗？那谁照顾雪儿呢？”王猛呵斥道。

“那你走，我留下！”刘江脸红脖子粗争辩道，“你们都已经那个了，你回去照顾雪儿！”

“你这狗东西！你有我的本事吗？”

王猛暴喝一声，“滚！”便一脚把刘江踢飞。

刘江也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王猛，只有含着泪连滚带爬走向逃亡之路。

王猛竭尽全力挥舞着手上的棝树，阻止一波又一波攻击上来的敌人。

刘江逃到另一个山头时，隐隐听到王猛狂呼的声音，“不要再来了！照顾好雪儿！”

跟着，他看到王猛纵身从山顶住下跳去。

万丈山涯，焉能有命乎？

刘江悲怮欲绝，又只能跌跌撞撞继续奔逃。

如果再要落入敌人的手里，王猛的死就毫无意义了。

故事很悲壮。虽然王猛还活着，但我依然为他们轻生死的兄弟情感动得激情澎湃，热血盈眶。



6

母亲又开始讲后续发生的事。

刘江回家后，她已经怀孕四个月。

在她的反复追问下，刘江说出了真相。

她几次轻生，都被日夜守护着的刘江发现并制止了。

为了给王猛留后，他们结婚了。

他们其实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仅有王猛死后的英灵隔在他们中间，让他们心怀内疚，更因为刘江在那次打斗受伤之后已丧失了房事能力。

他们相敬如宾，把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到我的身上。

我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原来这里竟然有这么多曲折。

“那您是怎么获救的呢？获救后怎么不回来呢？”我忍不住发问道。

“从山崖落下，被树枝挡住，然后又落到水里……”

他轻描淡写讲了下获救过程，神色转为灰暗。

“我被救后，有两年多时间一直是在死亡线上挣扎。

第三年我的伤才有所好转，生活能够自理，可以行走了。

第四年，我攒够路费回来了一趟。看到刘江已经结婚生子，夫妻恩爱，我便又悄然走了，继续去缅北打拼。”

听到这里，母亲嚎啕大哭，我也泪流满面。

这几年时间，虽然王猛没有讲具体，可他历经的千万般痛苦，又哪里能用语言来讲述，或者是笔墨来描绘呢？

这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钢铁男人！

随后，母亲又把话接过去。

王猛熬不过对母亲的思念，又偷偷溜了回来，才知道刘江已走的事。

他现身与母亲相见，母亲自然是欣喜若狂，不管不顾地要他留下来。

他没有答应，而是振振有词地说出了三个理由。

一是他自觉心里有愧，对不起兄弟刘江；

二是他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

三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堪，怕影响母亲的事业与儿子的前程。

几个月前，他又回来了。

在一番热烈缠绵之后，他拗不过母亲的再三央求，态度才有松动。

他说，等母亲退休和儿子成家立业后，他便回乡与母亲安度晚年。

其实，王猛内心里有隐忧，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刀尖上打拼，自然树敌无数，担心把仇敌引过来。

如今，母亲意外怀孕，他自然只有留下来了。

不过，我最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我敬仰地看着王猛，出言问道，“那后来呢？您这番事业是怎么闯出来的呢？”

“往事不堪回首！”王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而其间又掺杂着丝丝得意与自豪。

他摸了摸我的头，苦涩道，“那些龌龊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随后，他脸上布满了孩子般的灿烂笑容。

“你们母子以后的生活费我都赚够了。放心吧！这可都是干净钱！”

他看着我，语气分外骄傲道，“你博士毕业后，先给你一千万元创业，够不够呢？”

我惊讶得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

谈完这段冗长而又惨不可的经历之后，话题又扯到母亲怀孕的事上来。

母亲是高龄孕妇，不可预测的风险太大。

我与父亲都反对把孩子留下来的话。

母亲的态度非常坚决，说这是上天赐予的，她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举了许多高龄孕妇平安生出孩子的例子，可我与父亲站在同一阵线，依然不为所动。

随后，母亲抛出另一个重大理由。

我已经是随刘江叔叔姓，算是刘家的香火。

而她肚里的孩子，自然姓王，是王家的传承。

父亲的思想因此动摇了。

传宗接代之观念，已根入每一个华夏人的骨髓。

他们辛辛苦苦，拼死拼活，还不是希望自家的香火能延续并越来越旺吗？

母亲趁机鼓起喉舌，直说得父亲埋头不语，示为默认为止。

我孤掌难鸣，只有放弃自己的坚持，改为帮母亲联系最好的医院、妇产医生，为她的待产尽最大努力。

当晚，我们三人谈兴浓烈，一突儿母亲怀孕的事，一突儿未来的规划，一突儿过去的往事，直聊至深夜二点，才疲倦不堪又兴奋不已地上床休息。

7

“一千万元，我可以做出多大的事业呢？”

在这样的美梦里，我迷迷糊糊入睡。

突然，静寂的夜空传来几声意外的枪响。

“怎么啦！”我被枪声惊醒，不由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和平年代，怎么会有枪声呢？”

我凝神细听，枪声似乎来自母亲的卧室。

“不好！出事了！”我心里一惊，赶紧往外冲去。

母亲卧室里，血流一地，一片狼藉。

父亲扑在母亲身上，用身体护着母亲。

他背上有四五个正在流血的枪洞。

“爸！”我惊恐地大喊。

我把父亲身子翻过来，抱在怀里。

父亲眼光涣散，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喷血，分明已在弥留之际。

“对…不起…孩子…仇敌…追来！”

父亲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从肺腑里，挤出这么句话。

我恍然大悟，不少事情顿时有了答案。

父亲一直拖着不愿回来与母亲共同生活，其主要原因应该是担心仇敌追杀。

也因如此，昨天与他见面以来，哪怕是在他最高兴的时候，他的额头依然隐隐有化不开的愁苦与担忧。

“爸，你不能死！我需要你！妈妈需要你！我们家也需要你！”

我抱着父亲渐渐冰凉的身子，抱得紧紧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有了父亲，有了完整的家。

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憧憬着未来，沉浸在幸福与温暖的海洋里。

转瞬，这一切支离破碎。

大雪在六月里纷飞，给绿油油的草地，铺上了死的尸布。

一颗子弹夺去了我才见面的父亲。

可怜的父亲，劳碌奔波一辈子的父亲，没享受过半点家的温暖的父亲。

鲜血在流淌，怒火在燃烧。

“爸，仇敌！仇敌是谁？”我狂吼道。

父亲费劲地摇摇头，显然不想告诉我，不想让我背负血仇陷入未知的风险。

“照顾…好…你…妈妈！”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微弱，仿佛窗外那一缕微风，那一片打旋的落叶。

它们随时可能消失、飘走，落到茫茫尘埃中，再也，再也无可找寻。

父亲对母亲的爱比山高，比海深。

他还不放心，不放心孤零零的留在世上的母亲。

他的身体陡然又爆发最后的力量，一把抓住我的手，眼光直愣愣地看着我。

眼光里有期待，更有乞求。

他的手很粗糙，手上满是温热的鲜血。

我点了点头，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心若死灰地点了点头。

随即，父亲转过头，目光移向母亲。

把所有的爱与眷恋，撒在母亲身上。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有内疚，更有满足与幸福。

他手一松，走了。

母亲醒来了。

她坐直身，神情呆滞，无喜无悲，仿佛一具没有生机的雕象。

我该怎么办呢？

悲痛之余，我不由陷入了沉思。

父亲的血海深仇，我该不该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