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父亲就很少说话。他每天从地里干完活,拖着一条瘸腿回到家,便坐在板凳上抽烟,烟味儿很呛人。他几乎没有抱过我,那张脸总让我想起下暴雨时的阴云。夜夜我都在呛人的烟雾中睡去,去编织自己有个高大威武会笑的父亲梦,可是第二天醒来,一切依旧让人失望。 于是便想早点儿离开家。13岁时,我就去老远的地方上中学,我们上学都是自带干粮。由于气候的缘故,这些干粮只能吃3天,后3天就由家长送到学校。第一个周三,我急不可待地在教导处的人群中寻找母亲。突然,我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是父亲!他已被挤到一个墙角,双手艰难地举着一个鼓鼓的粗布包。擦身而过的几个女同学向我斜了一眼,笑着离开。我低下头躲到一边,等空荡荡的教导处只剩下父亲一个人时,我才慌慌张张地进去。想好要叫爸的,到了他面前竟没有了勇气,嘴只是张了张。父亲见到我,显得有点儿尴尬,含含糊糊地说是母亲让他来的,他也很想来看看我。本来我想说些什么的,可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然后,父亲拖着一条瘸腿摇摇晃晃地走了。 星期天回到家,我告诉父亲,你的腿不方便,以后就不要到学校去了,在校门外的路口等就行。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出去了。后来他再也没到过学校,只将干粮送到路口,让我去拿。有一次,天下起了大雨,下了整整一天没有停,下午还刮起了大风。我躲在宿舍里出不去,只能眼巴巴地盯着窗外长长的雨柱,肚子饿得咕咕叫。天快黑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教导处门口,我一下子认出来了,是父亲!他全身湿透了,到处是泥,已分辨不出绿色解放鞋的颜色了。他的身体不住地哆嗦,一只手拄着沾满泥巴的棍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把布包挟在腋下。接过带着父亲体温的干干净净的粗布包,我想大声地叫声爸,可发出的声音却小得可怜。父亲似乎听到了,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笑。 工作后,我始终想为父亲做些什么,尽尽做子女的义务。日复一日,不知是一直想不出个好主意,还是为了忙于个人的小巢而一拖再拖,总也没有付诸实施。一天,老家突然捎信来,说父亲病得厉害,危在旦夕。我这才感到严重起来,顾不上准备,慌忙往老家赶去。到家的时候,父亲已不能言语了。我伏在他的身边,含着泪叫了声爸,他这才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多少年过去了,世事如烟,但父亲的身影,那张很真切很温馨的笑脸,却像是大浪淘过的金子,灿灿地沉淀下来,晶莹闪烁,照亮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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