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回放】父亲

父亲要去陕西赶麦场了，我心里酸酸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的西北汉子。在那紧张贫困的岁月里，为了拉扯我们弟兄四人，他东奔西闯，整日奔波，做木活、当瓦匠、学屠宰、编山货……当我们弟兄们的腰杆在父亲眼里挺直起来时，他的腰却被生活过早的压弯了。

记得在我八岁的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已断粮几天了，队里仅存不多的贮备粮也求借不出，父亲便偷着愤愤的骂了声“他娘的”，于一个黑漆漆的夜晚独自去六十里外的白面镇寻粮去了。早晨起来，母亲要去上工，就打发我和弟弟去挖野菜。能吃的野菜近处是没有的，我和弟弟挎着比自己还大的竹笼去了后塬。太阳如火刺猬，毒毒的滚在高原的上空；一望无际的绿海早已淹没了两个瘦小的身影。清风送来野香，我俩的喉结在一上一下的干动，于是尚在扬花的软麦颗就是我们的充饥之物了。待挖满一笼苦苦菜，我俩已精疲力尽了。太阳爬过了中天，我们坐在塬峁上凝望着父亲外出的方向，凝望天边那朵白云。弟弟软软的靠在我身旁问：

“哥，你说大（父亲）啥时才能回来？”

“快了，你饿了吧？”

“嗯，哥，你说咱队一年钟这么一塬的庄稼，为啥咱们还挨饿呢？”

看着弟弟疑惑的神态，我摇摇头。

我们挖回了野菜，不见父亲回来，母亲就煮野菜给我们吃。父亲直到月落枝头的时候才披着沉沉的夜色赶回了家。他籴回一袋麦麸，而却丢了腿上的一块肉，丢给了野犬。母亲哭了，我们弟兄四个也抱住父亲流泪不止。

父亲第一次破天荒的笑，是在我接到师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为了供我们上学，他和关山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我在平凉师范上学每次收到父亲的汇款单时，当我每次听来人说父亲顶烈日上山的情景是，我就忍不住潸潸流泪。他那山石一样瓷实的祝语就响在我耳畔：“娃子，要像山一样做人，要像鹰一样学习知识，记住了吗？”

记住了，父亲的话如关山涛声，似山涧轰鸣，催我踏上人生路。

而今，我已工作挣钱，成家立业了，而近知天命之年的父亲却还要去赶麦场。临走，他亲亲我的女儿，他的小孙女，从内衣兜里掏出几颗皱巴巴的水果糖给她。看着父亲背着一把镰刀和一卷破棉袄，一步一步挤上了班车，我的泪又来了。

我的黄土地一样的父亲哟……

1996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