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马掌钉

小时候，家乡的冬天特别寒冷。极端天气接近零下五十度。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家人口多，日子紧巴。没有电灯，没有收音机，更谈不上什么文化生活，漫长的冬季特别难熬。半大小子外面抠马掌钉、丫头片子炕上歘嘎啦哈，就是冬天里为数不多的游戏和乐趣。

说起抠马掌钉，不能不说铁匠炉。因为马掌钉要到铁匠炉去捡。我家住在屯子前趟街儿东头，紧挨着铁匠炉。铁匠炉只在冬天营业，就是给牛、马挂掌。那会儿冬天雪大路滑，牛马不挂掌，搭不住蹄。

铁匠炉有三个人，两个师傅是早年移民过来的，一个姓李，一个姓王，都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还有一个烧火拉风匣的。给马挂掌，就是把马拴在木架子上，绑上马后腿提起来，让马掌朝上，再用锤子和小扁铲把旧马掌钉起下来，然后用烧红的烙铁烙马掌，烙完用飞快的小镰刀修理平整，放上带眼的半圆形马蹄铁，钉上新马掌钉即可。每次给马挂掌，半大小子都会跑来捡马掌钉，说是捡，其实就是抢。铁匠师傅每起下一个马掌钉，小伙伴便蜂拥而上，抢得叽里咕噜，摔得四仰八叉，鼻子碰出血、波棱盖磕秃了皮，是常有的事。严重影响铁匠师傅干活，李铁匠用山东口音大喊：“个去”。铁匠师傅是担心绳子开了，马后蹬腿，踢着孩子们，抢马掌钉，其实有一定的危险性。有时孩子们不听话，铁匠师傅便会告诉家长，我因此没少挨父亲“炮脚”。

后来听说邻村铁匠炉，给马挂掌时，绳子没拴结实，把一个捡马掌钉的孩子踢坏了。从那以后，铁匠师傅坚决不让我们靠近捡马掌钉了，谁敢靠近，往死里踢。等马挂完掌，把所有的马掌钉用铁锹端着，扬向远处，孩子们不长记性，照样抢得人仰马翻。

冬天放寒假，每天吃完早饭，我便会跑出来，和东西两院几个半大小子凑一起抠马掌钉，我们这也叫“抠眨”。剪几层废胶皮，底下垫上胶皮鞋底子，用小铁钉钉牢，就成了胶皮坨子，有圆形的，有长方形的。找一块冰面，用马掌钉画个方形，叫“乘”，每人放乘里一个马掌钉，前面几米画一横线，叫“杠”，脚踩乘线，轮流往杠上扔胶皮坨子，根据离杠远近，分出大家、二家、末家。然后大家先抠，抠时右脚要踩杠线上，右手举起坨子瞄准乘里马掌钉，左脚往前迈一步，坨子同时出手，谁把马掌钉抠出乘外，马掌钉就归谁。如果一轮下来，乘里还有马掌钉，由大家开始依次在乘跟前儿抠，抠完为止。抠马掌钉杠上分大家、末家，说道儿特别多，一般都是末家说了算。踢马掌钉和抠马掌钉大同小异，只是不用胶皮坨子，要用脚来踢。半大小子废鞋，都和踢马掌钉有关。

那时日子穷，棉袄外面没有衣服，母亲在棉袄下面缝两块補衬，就是兜了。两个兜装满了马掌钉，几天功夫就扎稀烂。找母亲缝兜，轻则挨骂，重则挨打。后来也学其他小伙伴，把马掌钉藏在柳条杖子下面雪堆里，兜里只揣几个，没了再跑回家去拿，这样就不用母亲缝兜了。有的小伙伴去铁匠炉捡马掌钉，人多抢不上，就趁铁匠师傅不注意，偷偷拿走新马掌钉，我们叫它“大千子”。抠马掌钉时，谁有大千子，神气的很，一个大千子要顶十个旧马掌钉。

抠马掌钉总在外面还好，老往屋里跑，就不受得意（喜欢）了。记得有一年冬天，在一个小伙伴家院子里抠马掌钉，那天干巴冷，冻得不行，我们就跑进小伙伴家里嗳呵一下，再出来玩，冷了就进屋。把小伙伴他爹惹急眼了，大声嚷嚷：“老鼓捣门，烧热乎的屋子，给整凉了，都给我滚犊子”。

小孩子抠马掌钉，大一点的孩子抠铜字儿（硬币），这是学校和家长都反对的。记得有一回大哥偷摸抠铜字儿，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没有打大哥，让他跪在当院儿反省，大哥都冻得受不了了，父亲也不让起来。怕大哥冻坏了，母亲找来了爷爷，父亲才让大哥起来。

最难忘的一件事，也和马掌钉有关。那回是在我家院子里抠马掌钉，我和一个十分要好的小伙伴，因为一个马掌钉发生了争执，各不相让，进而撕扯起来。父亲知道了，打了我一顿不说，还一怒之下，把我积攒了好几年的，三百多个马掌钉给扔掉了，我疯了一样，房前屋后都跑遍了，也没找着。夜晚躲在被窝里，哭了半宿……

荒寒岁月中的记忆，没有色彩，甚至有些灰暗。感谢马掌钉，在那个贫困年代，给我的童年，带来的欢乐和幸福时光，虽许多年过去，仍不曾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