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

我曾经短暂做过一名司机，正是如此，我有幸认识了一位华东理工大学的老教授。他年近七旬，是公司的技术副总，学识渊博，待人谦和，丝毫没有架子。他有时还会到大学里授课，饶是公司负责技术的博士也经常向他请教。

我经常向他请教一些浅薄的问题，他每次都回答的极为严谨，他不紧不慢的话语却拥有无法质疑的力量。由于自身的浅薄，有关知识方面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问。

随着渐渐熟悉，他也会跟我讲一些他以前的事。几十年前，他曾经在偏远的金山海边参与石化的建设，冬天住着简陋的棚屋，夜晚外面和屋里是同样的零下十几度。很少回去，由于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回到市区的家几乎要耽误半天的时间。

后来一些情感和生活上的问题也会向他请教，他会给我一些近乎准确的建议，让我想明白很多事情。

老教授大多时候是理性的。他说普通的手表其实戴着没有什么必要，看时间早就被其他东西代替了。而昂贵的手表，其实是一种装饰，而当你具备一定的经济实力，是可以用来装饰自己的。他偶尔也是感性的。他说在空闲的时候，可以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坐上高铁，去杭州，去西湖边走走吹吹风，也是一种享受。

数年后，我独立负责一个仓库管理和送货的工作，下面有一个司机和一个搬运工。我接到总部公司的订单，整理完单据就会带着搬运工去备货，然后装车，再由他和司机送货。除了这些，当然还有来货，提货，偶尔的采购，以及其他一些琐事。

公司总部在苏州，老板是福建人，司机和搬运工是老板的同乡。司机是四十多岁，跟老板沾亲，搬运工六十多岁，老板原先不肯要，碍于介绍人的面子，终于留了下来。

搬运工师傅姓刘，我通常称呼他刘师傅，他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是留的比较短，显得精气神十足。他话不多，说话也慢，且普通话不好。可是他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这不是一种谦卑的笑，更像是经历过世事之后的一种达观。

每天早上上班见面，总是主动向我打招呼，起初我并不习惯，毕竟他的年龄比我父亲更大。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如此，心里就把它当成了一天美好的开始。工作时，我拿着清单，一种货物一种货物的清点、备货，刘师傅则按照我的要求搬货卸货。他有力气，干起活来干脆利落，跟他说话全然不一样。即使我出现失误，导致他需要重新整理或者重复劳动的，他也丝毫没有怨言。

我曾经问过他，在这边干体力活是否辛苦，他说不辛苦。他说他以前在江西，盖房子砸石头修桥修路，许多的重体力活都干过。生活条件艰苦，而且收入不高，这边已经好很多了。

后来，陆陆续续聊了一些，刘师傅子女都都事业有成，老伴在北京带孙子。而他，在来这里之前也一直都在干活，从没有歇着的时候。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伴随着达观的笑容，这让我这个有些懒散的人感到惭愧。

工作闲暇的时候，他们会泡茶，而正在处理单据的我会听到刘师傅用十分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小黄，来喝茶。然后，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喝着茶，和司机师傅聊着天，享受着惬意的时光。刘师傅多数时候是听我们聊天，他很少说话，只是不时提醒我们喝茶。

每逢长假从老家回来，刘师傅总会给我带两盒老家的铁观音，不管我怎么说，只是塞到我手上。就这样，在上班的时候蹭茶喝，在家里也总有喝不完的茶。现在想来，我只是接受，却从未回赠任何东西。

后来的很多年，我再没有遇到过像这两位老人这样的人。他们的文化水平社会地位财富多寡尽管不一样，却都让我敬佩不已。他们宠辱不惊，达观从容的人生态度，是我无法企及的。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但是殊途同归，我们应该在世事中修炼自己，这就是阳明先生说的“事上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