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00个乡村孩子的诗，谁看谁哭

在湖南，9岁的留守儿童丹艳生病了，会把自己比作一棵树。

在云南，12岁的小锁放牛时，写出了人生第一首诗。

《朋友》

放学回家的路长长的

只有我一个

家里的牛圈大大的

只有小牛一头

当我抱住它的时候

我们都有了朋友

△ 图by 央视纪录片《人生第一次》

和小牛在一起时，他又写出了这首：

《秘密》

闭上眼睛的时候

我看见了绿色的风

它抚绿了山林

烫金了我的小牛

亲吻了家里的白墙

染黄了阿爹的苞谷

但我不会把风的秘密告诉你

△ 图by 央视纪录片《人生第一次》

在广西，9岁的小荣因为语言发育慢了一些，一说话，常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他是一个三年级只能考3分，整天筹划如何逃课的孩子。

也是一个，喜欢写诗的孩子。

《和森林的对话》

森林呀！森林呀！

你怎么那么绿？

因为雨妈妈给了你澡堂

风哥哥送了你吹风机

你怎么有那么多朋友

因为春天来了

它们都醒了

△ 小荣和伙伴登上了北京“是光第二届诗歌音乐会”的舞台，是村子里第一个去过北京的诗人。他会把稿费都攒了起来，要给生病的奶奶买街上最软的饼。

在贵州，10岁的小顺一想念远在广东的爸爸妈妈，就写诗。

在美国时代广场最显眼的位置，著名漫画家阮筠庭的一幅画挂了整整一周。

画上是一首小诗，叫《黑夜》。

它的作者李玲，14岁，来自云南一所乡村中学。

我信奉黑夜

因为它能覆盖一切

就像是爱

是啊，就像是爱。

这些来自云南、广西、贵州等不同乡村孩子们的诗，充满了爱，也有着惆怅和思念，还有对自然无尽的想象。

在康瑜的心里，他们就是光。

哪怕小小的人儿还走不出大山，或者，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

但是诗歌，让孩子们走到了美国的时代广场，走进了无数人心中。

也在他们简单唯一的生活里，点了一束光，照亮了大山的每一个黑夜。

今年，是康瑜创办“是光诗歌”的第5个年头。

这个国内首家且规模最大的乡村诗歌教育公益组织，已经为全国24个省，1000多所乡村中小学，10万名孩子，带去了人生第一堂诗歌课。

端午节这天，上午10点。

窗外的暴风雨下了好几阵儿，城君和康瑜来了一次跨越千里的对话。

这个北方姑娘早已习惯了云南的一切，“在云南待了6年多，我每天抬头看到星星和云朵，依然忍不住去拍。”

大山里的孩子，内心其实就像天上的云朵柔软而美好，也像脚下的泥泞和时不时的暴风雨，在激荡着、渴望着。

康瑜希望更多的人认识他们，不是简单通过一张脏兮兮的照片，不是因为一段坎坷的身世潸然泪下。

比起同情，他们更需要的是关爱和真正地被看到。

她很感激在云南的这6年，从一名学生，到一名支教老师，再到今天的“是光”创始人。

她说是自己足够幸运，遇到了他们，和他们的诗。

01

从北京到云南

发现大山孩子的光

2017年，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后，康瑜的人生学历，“暂停”在本科。

而在人生履历那一栏，她书写了很多和“是光”，和乡村教育，和诗歌，和留守儿童关联的东西。

△ 康瑜

在外人看来，毕业前一个月放弃人民大学的保研，放弃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放弃一个看得见的光明未来……是这个90后女孩的“傻气”。

可至始至终，康瑜都无比笃定：

“这不是放弃，只是遵从内心，做了一次次对的选择而已。”

学经济的康瑜，教孩子们写诗是感性的。

她会在乡村的绿野草地上，教孩子们打开眼睛、鼻子和耳朵，听鸟儿的歌唱，看云朵的形状，和远山的朦胧……

她会在大山的夜晚，让孩子们在篝火旁抬头看星星，聆听山野的歌声，然后写一首首小诗。

做选择时的康瑜，又是极度理性的。

读大学期间，她最期待的就是每周三去做义工，不仅去帮助老人，也去北京郊区的打工子弟学校当助教。

“我很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给别人带去快乐，是一件快乐的事。”

做义工让康瑜越发的坚定，未来走教育这条路。

而要如何走，康瑜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的计划是去留学深造。

但命运无形之中，让支教成为了她的选择。

2015年，康瑜来到云南，做了云南省昌宁县漭水中学的一名支教老师，教书法和政治。

这个在山西长大，在北京上学的北方姑娘，一到云南就爱上了这里。

一开始为在冬天能看到那么多绿色的树感到新奇，到后来，爱上这里的郁郁葱葱，深林草木，喜欢这里的人们，简单淳朴，善良真挚。

康瑜觉得云南，是一个特别好待的地方。

因为，就连平时没有什么交集，楼下卖包子的阿姨，也会在自己远行归来的时候，递过包子，提醒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那一刻，温暖如云南的风。

唯一让康瑜头疼的，是这里的孩子。

他们和城市的孩子一样，爱调皮，也会捣蛋，甚至还多了一丝野性的叛逆。

他们给康瑜起了个外号，叫“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他们不愿意听康瑜的教导，会大声喊道：“我爸妈都不管我，老师也管不了我，你凭什么”，还会打架斗殴，成绩一塌糊涂。

可他们，其实是孤独的。

康瑜弄了一个心思盒，让学生把烦恼写在纸条上塞进盒子。

到了每天晚上，康瑜再一一打开盒子，认真阅读和回信。

尽管，常常回复凌晨两点，让人有些崩溃，可是她仍然坚持，哪怕孩子只写了一句，都会回信好几页。

很简单，真心换真心。

心思盒陪伴了康瑜和孩子们两年的支教时光，两千多张纸条，记录的全是她和学生的秘密。

后来，“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变成了“康老大”，也变成了那一句最霸气的告白：“康老大，你在云南永远有一群兄弟。”

再后来，书法课上一场10月的雨，给康瑜和学生们，送来了诗。

写诗和教诗，康瑜其实是个新手。

只不过在上书法课，大家都被雨声吸引，那干脆不讲书法了，让他们听雨声，看下雨的窗外，然后顺便写首诗。

这一写，全然打开了孩子们的内心世界。

有个“自私”的女孩，在课堂上写道：

我是个自私的孩子

我希望雨后的太阳

只照射到我一个人身上

我会感到温暖

我是个自私的孩子

我希望世界上都有个角落

能在我伤心时空着

安慰我

我是个自私的孩子

我希望妈妈的爱

只属于我一个人

让我享受爱的味道

之后康瑜才了解，女孩的妈妈已经离开人世。

这首诗，写尽了女孩对爱的渴望和思念。

被打动的康瑜，决心开设诗歌课。

一到雨天，就带着学生听雨写诗。

诗歌课最后还得到了校长的支持，在全校开展。

康瑜把诗歌课变成“四季诗歌课”，分别是春光、夏影、秋日、冬阳，每个季节上两堂。

她说：“四季就代表了陪伴。”

如果孤单是一个不能解的方程式，那么就换一道语文题。

云南的孩子是抬头看的，其实云南的一切，都是在抬头看的。他们长在自然里，汲取着自然的灵气，像植被在疯长的状态。

不是每个孩子都会写诗，不是每个孩子在第一堂诗歌课，就能写出“太阳埋住了黑暗，黎明就这样升起”。

但，诗歌的种子，在这里悄然撒下了希望。

02

从云南到全国20多个省

1000+所学校，10万名孩子在写诗

两年的支教时光很快过去，康瑜回到北京，把诗歌留在了山村。

临走的那天，孩子们舍不得“康老大”、“康小瑜（鱼）”，还写了一首诗：

老师，如果你是礁石就好了

那我可以变成海浪去拥抱你

但你是天上的星星啊

老师，我们想变成风变成云

变成大鸟

你去国外读书的时候

我们飞过去，飞过太平洋

这个时候，康瑜并不知道，诗歌会给他们留下什么。

或许，对于改变命运完全是天方夜谭，因为就连在高考最后的作文里，也突破不了“文体不限，诗歌除外”的定律。

我们曾经一度认为，偏远山村的孩子，只有走出大山，才能有希望，知识改变命运是他们的唯一希望。

其实，又并非完全如此。

康瑜想起，在支教时，校长曾问过她：“你知道小镇最后的主人是谁吗？就是这些百分之70考不出大山，留在这里的孩子，他们怎么样，未来的小镇，就是怎么样的。”

这些话留在了康瑜心里。

毕业那一年的教师节，她收到孩子们的来信。

其中，有一个13岁女孩在信中，写了一条可以放进“心思盒”的秘密。

“老师，我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我爸爸在很小的时候，就住进监狱了。

当别人骂我没有爸爸，是阴沟里捡来的，我从来不敢反抗。

但是老师，你知道吗？去年的诗歌大赛，我把我得了二等奖的诗，拿给大家看，他们又说我是抄的......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反抗。”

天上的人儿在点火

地上的人儿在许愿

这两句短诗，是女孩获奖的作品，也是她勇敢的能量。

在信中，女孩还许了一个愿望，她说，希望更多的孩子可以在诗歌中找到自己。

纯粹地，为了自己而写诗。

康瑜没有想到原来他们这么渴望诗歌。

很多人觉得，收到信的康瑜，又是一腔热血回到了大山。

“其实我很理智，我去找了资源和网课，诗歌课不但稀少，并且很贵，户外的一天几千块，哪里是大山孩子所能承担的。”

经过一番仔细考量，康瑜才决定回到云南， 并且幸运地遇到了“非常互补”的联合创始人张田田，和一同奋斗的“是光”成员们，创立了「是光诗歌」。

截止到现在，荣誉工号排到了85号。

从0到1，今天的“是光”已经走出了云南，覆盖全国24个省份，学校1000多所，培训乡村教师1300多名，还有32所诗歌校园，2个诗歌小镇。

“体育老师都会教写诗，在体育课上.....”

“校长开设的诗歌社团，最是受欢迎.....”

这些，都是“是光”努力的成果。

康瑜还记得，广西有一个老师，因为带着学生听雨，所以就发生了这一幕。

“你说为什么会下雨呢？”

学生们带着诗意回答道：“那是白云和乌云结婚了”

老师继续问：“那么雨滴是什么呢”

“那是他们的喜糖呀！”

之后，每到下雨天，学生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拉着老师说，“老师，下雨了，我们可以去捡喜糖了。”

03

做不了诗人

就做诗人的老师吧

这句话，是杨德丽老师说的。

△ 杨老师手里捧着China Daily 采访的报纸。因为是光，这个学校的名字第一次被翻译成英文（担心老师学生找不到，是光的伙伴特意用橘色的便签条贴在了学校名字上）

她是云南一所乡村小学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小时候，杨老师就喜欢看书写作，用她自己的话说，有点儿小文艺，甚至想过要当一名诗人。

现在，她是十几个小小诗人的老师。

这首《舞蹈家》，灵动又可爱。

△ 作者 徐禹晗

这三首小诗，来自同一个作者，字嘉宏。

在杨老师眼中，这是一个调皮又毛躁的孩子，可是写起诗来，那些藏在小脑瓜里的逻辑和理趣，就蹦了出来。

在他的诗里，雨是透明的，风是旅行家，太阳是雪人的......

班上性格有些腼腆内敛的小女孩周子，会用一首诗，表达对杨老师的《尊敬》。

黑夜害怕白天

害怕不一定是胆小

也有可能是尊敬

诗歌课，成为了杨老师的固定课。

每送走一批孩子，会留下一首首小诗的温热，在心中珍藏，也会迎来一批新的孩子，打开诗歌的大门。

“老师，我怎么莫名奇妙地就爱上了诗歌课呀！”

每每想起这句话，杨老师满是欣慰。

在山西长治市，教了30年数学的周清华老师，也在教诗歌。

数学老师上诗歌课，学生们又新奇又惊讶。

对于50岁的周老师来说，突然教诗歌压力山大。为此她反复研究教案，在家模拟数次，直到获得其他老师的一致认可。

数学课有标准答案，但诗歌没有。

不是人人都可以做数学解题小能手，但是每个孩子，都可以成为诗人。

在周老师的“喜欢自己”诗歌主题课堂上，班长张国强写道：

我的心是一堵墙

上面贴满了给自己颁发的奖状

孙研蕾同学因为被起外号“国旗脸”，有些伤心，于是写道：

他们都说我的脸像一面国旗

那么方

没错

这是我爱国的表现

因为学习不好，常常被父亲教训的史慧明同学，有的时候十分沮丧。周老师开导他，垃圾只是放错了地方的宝贝。

孩子释然了，在疫情期间，还写了一首诗：

我想当新冠病毒

带着我们的大军

永远离开地球......

△ 周老师周末还常常带上学生写的诗去做家访，读给孩子的爷爷奶奶听。

像杨老师和周老师这样在教孩子们的写诗的乡村教师，还有1000多名。

不光是乡村老师在努力，在“是光”还有无数的志愿者，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诗歌专业领域的可以做课程研发；擅长绘画的可以为诗歌配上插画；还有法律工作者加入进来提供法务帮助；

△ 图by 艺术家文那把孩子们的诗，画在了学校的墙上

让康瑜颇为感动的是，是光开创“月捐”公益项目以来，收到了很多很多的支持。

有怀抱着婴儿的母亲，来月捐，希望在远方有一个孩子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健康快乐的长大；

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亲，认领月捐，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上这样美好的诗歌课。

△ 这位父亲在“是光”的留言

04

是光的未来是什么？

会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

其实每一个人都在问，乡村孩子写诗的意义是什么？

康瑜说，教孩子写诗，不是为了培育诗人。

而是要告诉山里的孩子，拥有探索的热爱，保持感受的敏锐，拥有感知幸福、书写痛苦的能力。

即使愤怒、难过，即使身陷生活的囹圄，也可以学会用一首诗慢慢舒展，慢慢打开心灵，用美好与美好相融。

就像“是光诗歌”的Slogan：会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

英文翻译更直观：They used to crack,now they create.（他们过去破坏，现在他们在创造）。

广告学的朋友看了，称赞这是一句完美的口号。

但康瑜会告诉他们，这是真实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校长指着玻璃对康瑜说，学生叛逆情绪大，生气打群架，遭殃的是玻璃。

后来，写了诗之后，他们的喜怒哀乐，那些暴躁的、生气的，或者是思念的，柔软的情绪，都在诗里了。

比如，对课本上的一句“人生要像海燕一样搏击风浪”感到不满，就会写道：“我觉得人生平平淡淡就行”。

有的，会偶尔带着沮丧写下：“人生就像一棵小草，一到时间就黄了。”

后来，校长说，玻璃不用频繁更换。

因为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了。

有的老师，会因为孩子考个位数，被气到吐血想打人，转头又安慰自己，“生气了就看看他们写的小诗，哎，这个孩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诗歌是光，孩子也是光。

在偏远贫瘠，那些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洒下诗歌的种子，会开出繁花。

采访最后，我问康瑜“是光诗歌”的未来，是什么？

她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孩子，每天晚上都会跟着父亲去田里放水，他看见星星掉进了田里，跑过去告诉爸爸，可是爸爸在埋头劳作，觉得孩子无聊，无心理会他。

后来，他在诗歌课上写道：

黑色的夜晚星星在闪耀

我在河边无忧无虑地散步

当我看身边的河水时

只见无数的星星在河里流动

“我们也在想‘是光’未来究竟要做什么？这个孩子，未来长大也许和爸爸一样，半夜去田里放水。

一个孩子的生存状态，我们或许难以改变，但是可以想象，如果他会带着他的孩子说，你看，水里洒下了星星.....”

即使生活依旧困在苦难里。

可是，心中有了光。

夜晚的稻田，稻穗在跳舞，星星在伴奏，也是极美的。

· END ·

【图片来源】

本文图片来源康瑜、公众号“是光诗歌”、纪录片《人生第一次》，版权归原作者所有